誰能想到,馳騁疆場的左丘無儔,會撫這樣的曲,唱這樣的歌?
他伸手相邀,“不想和本王共撫此曲麼?”
愛琴之人,難免技癢,她沒有推辭,屈膝坐於左丘家主身側的蒲團上,十指加入這曲山居閑趣。
“山居有閑事,遍種桃與李。春來穠色我目悅,夏來食果我腹喜。”他歌聲再起,就在她耳邊淺淺低唱。“忽有一日佳人來,為我育下我家子。我妻織衣我耕種,我子咿呀正學語……”
琴曲驟然停歇。
“怎麼不彈了?”他問。
“山居閑趣本如夢。”她道。
“是呢,是像一個夢,甄藏當年以曠世之才隱居鄉野,王上曾派人四處追地不得其蹤,惟有這琴曲廣傳天下,不得不說是我雲國的損失。而你竟能將他的琴曲撫得如此傳神精妙,若越國侍女個個像你,這越國當真不能小覷了。”
“良家子皆各有所長,奴婢恰巧擅琴而已。”
“為何會冒充你家公主?”
她一震,倏地揚瞼,陷入他如海雙眸的攫視。。
他向前欺了欺身,“在你家公主真正現身時,為何要她以麵巾遮麵?”
竟然就在那時他便看明白了的?她咬了咬唇,道:“覲見長慶公主時,我家公主一時膽怯,命奴婢代之。之後,現身於大庭廣眾,公主一再退卻,不得已以麵紗遮麵,以增些膽色。”
“你並未刻意欺騙本王?”
“奴婢為何要刻意欺騙閣下?”
他雙眸微眯,寬薄的唇角勾起淺笑,“說得對呢,你實在沒有必要刻意欺騙本王,除非……”
除非?她屏息以待。
“你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他徑自調轉了辭鋒,抬指撫開她眼前的發絲。“本王不會錯認了這雙眼睛。”
她螓首垂下,纖指漫挑琴弦。
他凝視她珠玉般晶瑩剔透的側顏,道:“這座山居是本王的清淨地,除了方才接你的左堅,沒有人曉得這個來處。”
琴聲低低,如有似無。
“那日在無由園,本王……慢怠了你。你若心中有怨,盡管敞開罵上幾句。”
曲調仍平穩前行,無波無瀾。
“本王命人看過了,再過兩日便是個黃道吉日,本王會接你進府。”
琴聲戛然而止。
“……左丘家主不需要向奴婢打這個招呼的。”她道。
他眉峰一動。
“您讓奴婢來此處,奴婢來此處。您想奴婢進貴府,奴婢進貴府。”她淡笑。“在雲國諸家主麵前,奴婢卑若草芥,惟命是從。”
“你……”紫心瞳心內旋起薄怒。“你是說,無論哪位家主去接你,你都會上車?”
“奴婢可以不上麼?”
“當然可以!”他厲聲。“除了本王的車,任何人的車你都可以拒絕!”
“奴婢不敢,就如奴婢不敢拒絕左丘家主一般,奴婢不敢拒絕任何人。”
“本王不同於任何人!”
“那麼,奴婢可以拒絕左丘家主麼?”
“你——”薄怒轉為盛怒,瞳內紫意更濃。
她恭首,“左丘家主莫怒,奴婢斷然不敢抗命的。”
不敢,不敢,還是不敢!他討厭這個字!這個俯眼低眉的小女子是在告訴自己,她順從得是左丘家主,而非左丘無儔?
身旁男子怒火鼎盛,她指尖靈巧旋動,《山居閑趣》重臨山居。
仿佛間,聽見了鳥兒在樹頂的振翅歡歌,小獸在潺潺溪水畔的呦呦嗚鳴。依稀中,嗅見了百花綻瓣吐蕊的芬芳,青草葳蕤生長的清香。還有那每一個晨昏的日出日落,每一個四季的交迭更替……
好一曲山居閑趣美若夢。
他滿腔的怒意一點一點的消偃了去:這小女子情願也罷,不情願也罷,仍是要上他的車,進他的府,不是麼?既然如此,容她有幾分小女兒的性格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