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南疆的夏季,無疑與愜意無緣。白日,盛懸當空的日頭炙威烈烈,似欲將這個世界在瞬間融化,草木呻 吟,土石哀鳴,縱連空氣中的細塵也隨著被夏日欺虐的萬物一並搖曳浮騰。及至盼得日頭歸隱夜幕高掛,悶躁無處不在,蚊蟲蓬勃出動,盡管防蚊防蟲的器具藥物一應俱全,也難斷那蚊鳴之聲在耳邊盤盤繞繞的糾纏。
軍旅生涯,除卻金弋鐵馬,冰甲寒衣,還有這水深火熱,細煎慢熬。
扶襄隨主將龐三河巡營歸來,回到帳中已有一刻鍾的工夫,筆走不輟,在白麻紙上勾繪了一副布陣圖出來。
“參讚大人,水燒好了。”
她仰眸向樸實勤勞的仆婦一笑,“多謝。”
“民婦不敢當,您去洗洗罷,幹淨的衣服就在旁邊放著。”這仆婦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先前因為戰事避到山裏。王朝大軍揮師收複失土,藏在山中的農戶走出來謀生,軍營裏總是需要人烹煮灑掃,何嫂應聘得本是廚娘,扶襄看其老實本分,遂叫到了身邊伺候。
“有勞何家嫂子了。”這時方覺身上的衣衫被適才烤出的那身汗粘在身上。
她擲了筆,速去淨身,隔著一道屏風,何嫂耳朵聽著裏頭的潺潺水聲,以手底抹布擦抹著桌頭案角,道:“參讚大人真是了不起呢,民婦活了這麼久,還第一次見得女人也能做官的。”
“本朝中女子為官雖少,卻也不是沒有,哪怕是女王也是出過一位的。”
“還真有這等事?民婦從不曾聽過,唉,真好。”
“是,真好。”
“民婦聽那些當兵的議論,說參讚大人好了得,咱們這一回就是因為有了您才打了好幾場大勝仗。”
“下麵人這麼說話麼?”
“是啊,參讚大人是巾幗英雄呢,如果沒有您,咱們一家老小這會兒指不定還要窩在山裏多久。”
“是麼?”撩水聲聲,她的聲音也一直未斷。
軍中一切從儉,縱然生性愛潔,也不敢沉浸太久,一炷香的時間將將過去,她一身清透地出來,看何嫂將已將淩亂的案頭規整利落,“何嫂替我向龐將軍傳個話,半個時辰後,請中軍帳議事。”
“民婦這就去。”
她美眸幽幽淡淡地向民婦離去背影一瞥,坐回案前,持筆飽蘸了墨,一氣龍飛鳳舞。
半個時辰後,中軍帳內,龐三河連同幾個心腹將士圍圖細看了半晌,讚歎不絕。
近來捷戰頻頻,軍中將士包括那些個原對扶襄並不了解心存輕視者,都已然是心悅誠服,此刻看了擺在他們眼前的物什,諸人心中最後那一點對女子能力的不確定也作煙消雲散了。
“扶姑娘恁快時間便製出這張圖,想來那南蠻叛賊被剿滅之期不遠了!”龐三河兩眼豁豁,摩拳擦掌,恨不能這就去殺出帳去,將那些侵山河害百姓的叛賊盡數滅了。
“這張圖原本可以不必這麼快。”扶襄眸線在懸在中軍帳內的地圖上停留片刻,忽爾淺哂。“隻是有客盈門,不好讓人空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