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頁頁翻過去,那熟悉的筆跡寫著的是她的心情,剛剛嫁給我時的心情,有時是一段話,有時隻有寥寥數字,卻清楚地記錄著那個時候屬於她的感受和悲喜,烏喇那拉氏的小手段,我的盤查和監視,從中可以看出那時的她壓根無意融入府中,提到我時的說辭和語氣,居然像是把我當做一個……一個弟弟的?!
今晚,我注定難以入眠了!
夏日的風送來陣陣熱氣,隱約還帶著幾縷不知哪裏來的荷香,可惜……我卻無暇關注。
精致的樓船上,我獨自一人坐在二樓伸出的木製露天台子上,裹著春秋穿的夾層鬥篷,縮在那藤椅裏,默默看著船頭排開的水浪。
徽音,自你走後都218天了,我才肯到頌音閣來,你會怪我嗎?
忍不住抬眼眺望前方,我眯著著眼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小島,第一個注意到的不是巍峨恢宏的宮殿,而是那格格不入的雅致小樓,那是……我專為她而建的,屬於我們的……家。
福海上波光粼粼,突然間,我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有些顫動莫名地起了身,那是……那是……
一道煙青色的纖細人影,漢裙羅帶,衣袂蹁躚,折腰、旋轉地在水麵上悠然起舞,洛神臨世?還是思念成魔?
徽音,218天了,你終於肯回來看看我了嗎?
說不清是悲是喜,我控製不住地向著福海上輕歌慢舞的人兒伸出手,一點點地靠近再靠近。
是她,真的是她,我激動地難以自持,那絕勝的容顏,熟悉到如同呼吸一般的眼神,青絲紛飛,與裙衫同色的發帶掩映其中,這般清逸如雲的氣韻,虛無縹緲的感覺,不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她嗎?
踏水而歌,翩然起舞,曾幾何時,不正是她為我做過的嗎?
還記得那一年朝中形勢詭異,默默才出生不久,我雖然安排得宜,卻也難免心中鬱鬱,頌音閣中,我直言想看她跳舞,那日晚膳後,她就真的舞了一曲。
蒙了各色絹紗的燈籠下,她就是這樣一襲漢裙,旋轉著繞著那些燈籠,為我傾情一舞,安我之神,靜我之心。
“皇上!”“萬歲爺!”“主子!”
幾聲驚呼傳來,警醒了我,四下一顧,下一刻腳下已然踩空,向樓船的甲板墜去……我再次看向福海,卻發現海麵上什麼也沒有,沒有人,沒有舞,沒有她!
悵然若失,我隻覺得更冷了些。
一陣淡淡的冷香襲來,腰間忽來一隻有力的胳膊,穩穩攬住我輕飄飄落在了甲板上,偏頭看去,就跌入了一雙漂亮而滿含擔憂的眼睛裏。
“徽……”我正待叫出口,卻醒悟過來,眼前人並非是她,她……已經不在了!
“阿瑪可好?”默默鬆開我,關切地詢問了一聲,繼而轉頭看向圍過來的一眾奴才,“遇事隻知驚呼,你們就是這般伺候主子的?若非爺正巧登船臨近,今日之事該如何交待?剮了你們也未必夠賠的!”
我轉頭看看,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一艘小船,遠遠的還能瞧見那船上一位女眷帶著奴仆們望著這邊,大約是正在擔憂著的老七媳婦吧!
“阿瑪,兒子扶你進去吧,離上島還有些工夫呢!”默默扶住了我,軟語勸解道。
我點了點頭,隨著他的力道轉入了船艙。打從她走了,這個兒子反倒比從前孝順多了,我的飲食起居,他比誰都盡心,就是冕兒和顏顏,也未必及得上他細心。
“默默,我看到你額娘了,她就在水麵上跳舞,我看得真真的。”
“兒子也看見了,額娘念著阿瑪呢。”默默停了好一會兒說了這麼一句,我略感意外地看向他,卻發現這孩子臉上的表情,似是帶著些失落。
失落?我不解,更無意深究,依著這孩子的性情,能附和我所言,應該是個奇跡了吧?畢竟……無論是誰,聽到我的話,必然隻會覺得我是思念過度才會如此……
頌音閣,一踏上這島,就能看到各種各樣的花,特別是在如今這般的時節,可惜,自她走後,這些花似乎也悲傷了,漸漸地,漸漸地頹敗下來,即使我指派了最好的花匠,也終究無濟於事。
摒退左右,我一個人慢慢上了樓。
這是書房,裏麵的格局並不像大清的許多人家那樣正統死板,反而有種簡潔溫馨的感覺,書案上玲瓏可愛的雙貓戲球青白玉擺件,椅子上繡著團福錦鯉的靠枕,還有一把鋪著雪貂墊子、隨意搭條羊毛絨毯的躺椅……
我輕輕歎了口氣,從心而論,在她這般的書房裏待久了,我的書房便怎麼也喜歡不起來了,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你來啦?我新尋到本史書的殘本,你要不要看看?”躺椅上猛地出現她言笑晏晏的模樣,晃著手中老舊的書,看了過來。
“正好,你來看看,我今兒寫的這幾幅字如何?”書案後是她筆直立著的身影,右手擱下了筆,左手卻還壓著桌上紙張的邊角,一縷發絲從背後滑到前麵,末端正好垂在那紙上。
還記得隻要不外出,她總是一身簡單的寬鬆衣裳,有時是漢裙,有時是旗裝,頭發更是鮮少盤成正式的發髻,多半鬆鬆插個簪子、步搖之類的,喜歡把餘下的青絲垂在背後。為這個,我不知說過多少次,奈何她根本不怕我,說得多了她就幹脆不出去了,有時我忙了,也不見她去九州清宴,真是惱人得很,又偏偏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