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從衛生院回來,父母不但沒諒解他的苦衷,反倒暴跳如雷地吵罵半夜。王堅最好的辦法,隻能是忍讓忍受。僅僅一個早晨,經秦淑珍一周旋,大灰堆一隊便家喻戶曉了。偌大一個生產隊,隻有孫玉君一人還蒙在鼓裏。昨天外出辦事,早起又晚了些,這會兒趕上大幫鋤地的人時,還沒等喘過氣,一眼就瞟見了走在前頭的王堅。
“喂,王堅,你不是當先生了嗎?咋又回來了?”
“……”
“喲,兩天半就不認人啦,三歲長胡子——瞧你那個小老樣!”
王堅被要回來的前因後果,魏曉飛昨晚就聽爸爸說了。她知道,王堅在承受外界沉重打擊的同時,還要接受父母對他施加的高壓。今天早起看見王堅,女性自然的憐憫心油然而升。姑娘在心底偷偷地歎息著:王堅,你的命運太苦……她為他感到壓抑、憤怒。然而孫玉君卻執迷不悟,把這令人心碎的話題當成笑談,毫不吝惜地抖落著,姑娘的心給氣得“嘭嘭”直跳。
“拿著別人的痛苦開心,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這、這到底咋回事?”
從魏曉飛那張因嚴肅甚至氣惱漲紅的臉上,孫玉君知道了問題的嚴重。
王堅回來,人們感到驚歎,但各有所思。當然,誰也不會聽信秦淑珍的閑言,說什麼“王堅是因為搞上三角戀愛才讓人整下來的。”然而具體的原由任他們幾度猜測,也想不到馬天才會辦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那……”
“那什麼!馬天才打報告整下王堅,又把他小姨子頂上去了。”
孫玉君一跳老高地罵道:“他媽的!五十年代人幫人;六十年代人整人;七十年代人托人,呸!”
“人托人?”
“托人走後門,托人‘殺人’,狗日的馬天才!”
王堅被要回來,他痛苦過、沮喪過,麵對現實也悲觀過,失望過。然而,他畢竟是經過生活磨難的年輕人,他把自己的不愉快和痛苦埋藏在心底,一頭紮進了苞米地。
經間苗、追肥、鏟趟、人工受粉和扒皮晾曬的一整套管理,試驗田裏的嫩單A號畝產打了七百三十多斤,比那大麵積畝產遞增了一倍左右。大麵積苞米雖然算不上豐收,但比去年也翻了番。上了年紀的老農們,咂著嘴,拍著王堅的肩膀,不住地點著頭。這裏有十分的感激和萬分的敬重。
王堅除看書翻閱材料外,他的大部分時間便是沉默。從他的表情上看,既不抑鬱,又不沮喪;既不困惑,也不怠慢。但他畢竟還是個青年,他有青年人的希求和渴望。他雖然沒有妒忌人的習慣,但麵對現實,他不能不感歎!
畢業後,李萬春擔任了民兵排長,常常領著婦女,不幹活光查邊;魏曉飛擔任了婦女隊長,秋後老會計死後,她接任了生產隊的會計;就連軟弱的錢秀金,也擔任了生產隊的記工員。他呢?從衛生院回來,那大糞桶好像命中注定似的又落在了他的肩頭。他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你是罪人嗎?”事實上,他內心的激烈情緒既打動不了上帝,也轉變不了麻隊長對他那不屑一顧的態度。他的正常行動,常常被麻興福一口否定,除做一些必要的解釋外,他從不請求他對自己抱有任何好感。他還年輕,來日方長,這一點隻有他自己清楚。他必須用自己青春的腳步,踏踏實實走出一條路。用自己的雙手,勤勤懇懇地摸索出一個以科學為基礎的種地秘訣。隻要群眾理解他,他也就感恩戴德了。
時間飛逝。轉眼到了一九七二年的七月。這天上午歇著時,王堅獨自坐在隊裏翻看著報紙。這時,魏曉飛突然走了進來。煩惱、幽怨、憂傷、惆悵都一覽無餘地瀉在她那張往日裏總是興致勃勃的臉上。
“大熱的天,你倒能悶得住!”說著話,她揮起拳頭,“砰砰啪啪”的一連砸開了幾扇窗戶。看那神色,好像王堅觸犯了她。生產隊的屋裏隔開了個小裏間,那是會計辦公的地方。她來及她幹什麼、說什麼,當然都與王堅無關。他仍然旁若無人地看著報紙。
“就你知道看!”她背靠窗子,衝著王堅搶白了一句,仿佛他的冷漠褻瀆了她的一片熱情。
“看又怎麼樣?不看又怎麼樣?”他又看了她一眼說。
“王堅。”她走到炕邊坐下,然後用一種嚴峻的目光盯著對方。
“……”
“王堅,你既挑糞,又管理苞米,你圖的啥?”
王堅終於顯示出一副懊恨的樣子來。倒不是他覺悟到這氛圍的尷尬,而是因為魏曉飛那副氣急敗壞的麵孔和語調裏夾雜著的那種懊喪的情緒。
“農民不幹活幹什麼?”他把字咬得非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