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消散,月光升起了,地平線上沐浴著水銀一樣的清色。
夜,靜悄悄的,它輕輕地把人們送入了靜謐的夢鄉。
魏曉飛躺在炕上,盡管一天的勞累使得身上的骨節都在作痛。然而,她一點睡意也沒有。柔和的月光,透過窗鏡,伸進屋來,映照在她那張紅撲撲的臉上。她心亂如麻,但她的頭腦非常清醒。對於王堅,她並不是一時的感情衝動,而像一個縱馬疾馳的騎手,死抓韁繩不放……可以這麼說,她對他,首先是一種同情和憐憫,當然也有鄙視和憤恨的一麵。畢業回來,從極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生活中,她越來越覺得他是一個普通的、而又不一般的人——男人。荒唐的婚事,衛生院的風波,繁重的勞動,無休止的奔忙,父母的打罵,麻興福送給他的那麼多“小鞋”,這一個個精神上的打擊,肉體上的折磨,心靈上的創傷,在她的想象中,他非倒下不可。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他不但沒倒下,而且一直在頑強地拚搏著。
什麼是人生,什麼是理想,什麼是愛情,青年人應該怎樣鋪築生活之路,她第一次想過,而且是第一次在王堅的身上看到了蹤影,得到了啟迪。他是一位普通的社員,一個挑大糞的青年,一個她真正理解、也是誠意佩服的青年。這也許是普通的異性之間的情感吧?男婚女嫁也許就不足為奇,可一貫瞧不起他(認為他軟弱)的她,又怎麼偏偏注意上了一天不言語幾聲的王堅了呢?
那還是頭幾個月的事——
李萬春成了大學生,一時間裏,大灰堆沸騰了。愛扯嘴皮子的婦道人家,蹲在大道旁、院子裏,隨心所欲發表著各自的心聲。
“人家秀金呀,就是有眼力,那時她要是把眼珠一錯盯著王堅,你說那不苦了一輩子嗎?”
“王堅這孩子也不錯,多仁義呀!家中人口又輕,過日子享不了大福,也遭不了什麼罪。”
“人口輕?那是三個爛透了的柿子,沒一個好東西!老頭子把錢叫祖宗,老婆咬口屎給個麻花都不換!王堅嘛,窮酸樣,又結過婚,還挑著大糞,這輩子弄個光棍恐怕還不費勁兒!”
“結婚那碼事,倒與王堅沒啥關係。”
“唉!老母豬割口就算過刀了。辦沒辦那種事,誰也沒去跟著看!”
“哈哈……”
“哈哈……”
聽見這些話,姑娘的心開始活動了。王堅真是無可救藥的一個人嗎?要知識,他有;論人品,他百裏挑一;說心眼兒,他公正無私。至於那場婚事,責任並不在於他!這是封建包辦買賣婚姻在農村的一個暴露點!我們的政府有責任,我們的領導有責任,我們每一個家長也有責任!什麼叫幸福?一個人的幸福應該依賴於國家的繁榮、和平與富強上。王堅的事對他本人來說,那是一種不幸。但對整個社會來講,那是一個值得深思、探討的課題。為什麼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三周年後的今天,還反複出現封建的買賣婚姻、包辦婚姻、詐騙婚姻?
愛情是金錢和榮譽、地位所不能換取的東西。隻有以一個誌同道合的奮鬥目標為基礎,才會建立起美滿幸福的家庭。
帶著這個問題,魏曉飛輾轉反側了多少個夜晚。她覺得,七十年代的年輕人,不應該穿新鞋走老路。男婚女嫁,這事物的本身就存在著不見刀槍的戰鬥和拚殺。以身作則,這對於她一個回鄉知識青年,那是不足為奇的事情。
一個要強的女性,時代又賦予了她潑辣勇猛的個性,為了扭轉世俗偏見,為了爭取婚姻的自由,她決心要像一個不倦的蠶兒咀嚼桑葉那樣,為明天結繭、吐絲而無私地、勇敢地站在現實生活中,麵對著那不可扭轉而要與其搏擊到底的風雪嚴冬……
“愛情”這個字眼兒,從此縈繞著這顆少女的心,叩動著她的心扉。每次想到它,周身的血管都在脹湧。她反對那種愛情怎樣在心中悄悄地萌發,始而朦朦朧朧,如煙如霧,又繼而相互在生活中試探,欲暗欲明,最終達到兩性相吸,什麼難解難分……她盼望著、她等待著,她要去做的,就該像舞台上的對麵鑼鼓一樣,能直接地敲開他們雙方那神聖的愛情之窗。因為她的性格不允許她像大多數人那樣,偽裝地等待著,說什麼女性主動追求男人是降低自己的身價!
他們一個挑糞積肥,一個領婦女,接觸的時間不多,每每到一塊時,多半是翻資料、談見解,或是看植物的長勢,查找存在的病因,再就是追肥、噴藥。偶爾的機會裏,都因羞澀的捉弄,難以啟齒而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在大荒地,當她把那熱烈的目光投向了他時,他的臉隻是略微一紅,惶恐地逃脫了。致使這幾天來,他一直像躲瘟疫一樣躲避著她。這叫姑娘萬分痛苦!
說實話,二十歲的魏曉飛,從來沒有過這樣焦灼不安的心情。以往她對錢秀金說過,愛是兩廂情願的事情,難道自己真的成了令人唾棄的“單相思”了嗎?她當然承認!她覺得,他是被生活冷落的人,她伸給他的,是一雙溫暖的手。能否與婚姻上的封建思潮和攀高結貴的觀念決戰到底,這是她人生中迫在眉睫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