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堅被送進醫院的那天晚上,魏曉飛整整一夜沒合眼。人類的良心和為人的追求糾纏著她。天還沒亮,她便給折騰了起來。
“曉飛,手臂疼得厲害嗎?”躺在炕頭上的魏三樂,欠起身來問著閨女。
“不疼。”她是被王堅踢開時,手臂上讓馬蹄子給蹬了個口子,整個手臂都腫了起來。
“紮跟刺兒還疼呢,縫了兩針還能不疼。”魏三樂邊起身穿著衣服邊說。這一夜,他也幾乎沒合眼。閨女每翻動一下身子,都疼在他的心裏,十指連心嘛!
“以後可別跟著傻了,生產隊大家大業,碰死誰有隊上擎著呢。全隊的社員都讓馬給踩死,礙咱屁事?”瘦猴老太太臉朝屋裏,手拄著燒火棍說。
“好狗還護三鄰呢!我疼不過是兩三針長的口子,王堅那可不是鬧著玩呢!”她有幾分生氣地看了一眼媽媽,說:“要不是他,我恐怕早就去閻王爺那報到了。”
“提他幹啥呀?這回算便宜他鬼小子,真要死了,冒大勁兒能弄個花頭棺材,頂狗屁!”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魏三樂戧了老伴一句,不由得還是歎息了一聲,這一聲有毫無關係的關係。他很動感情地說:“有句話說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事實上,看人看事僅看外表是不行的。王堅這孩子,的確了不起呀。”
“喲!你也誇上他啦?”老伴伸直了脖子說。
“何止是誇他,應該向他學才對哩。”
“爸爸說的在理兒。”曉飛高興地讚揚爸爸。
“我的媽,你們兩個都被那幹巴小子給迷住了。”瘦猴老伴生氣了,連喘息聲都粗得像幹重活的老牛。
“什麼叫迷住?那是被他的精神給打動了。”曉飛吹著那脹痛的手臂,緊皺著眉頭說。
王堅的舉動深深地震撼了魏三樂。他非常讚同閨女的話。但老伴那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卻也出乎意料地使他旋即熱血沸騰。他麵帶慍色地盯著老伴:
“別瞎叨叨了!快點放桌子,我吃了飯要去醫院。”
“你是要看老王家那窮小子去?”老伴的膽子今天不知怎麼這樣大。
“快點!”他今天也最有耐性,“聽見了沒有?”
“看他我不放桌子。”
自結婚那天起,幾十年來,魏三樂還是第一次沒能指使動老伴,也還是第一次自己動手放上了桌子,端上了飯菜。
“曉飛,”魏三樂邊吃邊說:“這回安下心來好好歇兩天吧。”
“我也要去醫院。”
“姑娘家怎麼能去看望小夥子?”魏三樂耐心地說:“我勤跑著點,什麼都有了。”
“是啊,一個小夥子本不該救一個姑娘,可他偏偏救了我。”
魏三樂心裏著慌,吃了口飯就往大隊走了。魏曉飛心裏著急,一手掌把,騎著車子奔向了衛生院。
……
“徐大爺,他怎麼樣了?”推開了辦公室的裏屋門,魏曉飛這樣輕輕地、慢慢地問了一聲。
“你怎麼來得這樣早?”徐萬正洗臉,他看著她的手問:“你的手怎麼樣?”
“不要緊。”她說:“大爺,他醒過來了沒有?”
“他?”徐萬擦完臉用手一指王堅,說:“是他吧?”
魏曉飛感到了窘迫,她看到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她感覺非常清楚,但又莫名其妙。於是,她把臉轉向王堅。
他左臂和前額全用藥布包紮著,右臂正在輸液。僅僅是一夜之別,他卻消瘦了許多。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唇浮腫,上邊全是大塊的血結。他沒有想象中的丁點活色……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轉過臉來對徐萬說:“徐大爺,你去吃飯吧,讓我替你。”
“行。”
魏曉飛抓過一張椅子坐在王堅的身邊,兩眼死死盯著藥瓶,她不願再去想那與他們之間無關的一切事情。可事實上,無論她多麼頑強,也難以避開那鬼火一樣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