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畢宿五吧,”陸汀坐直,雖然戀戀不舍,但相較等待鄧莫遲醒來的那一會兒,他好像突然回了魂,“離這兒大概還有三百多海裏。”
“三百七十七。”Lucy補充道,“目前確認安全,有如下四條備選航線。”
陸汀站起身子,眯眼瞧著前艙光屏上的地圖,道:“選第三條。雖然繞了點遠,但好歹有一段順風,還沒霧。”
“好的,開始規劃飛行高度,安全起見,某些航段會進行降速處理,”Lucy把計算和篩選過程投在光屏一角,又道,“容我多一句嘴,親愛的宇宙大力怪先生,您在最近三天隻睡了不到十小時,請問您——”
陸汀按掉她的語音功能,關閉時間設置的是半小時,“對了,目前情況是,地麵上亂成一鍋粥,舒銳把自己交換回去了,換我們出海,”他回頭對鄧莫遲說,“政府那邊把發射擱置了,三天後開記者發布會。”
鄧莫遲點頭,隨即看向他的肩後。陸汀再回頭才發覺,Lucy已經完成飛行計算,把最新的新聞播報放在了方才那個角落。
此刻的畫麵是非洲某個移民分局門口,剛剛發生過一起爆炸,爆炸物是酒瓶和汽油做成的簡易炸彈,窗戶碎了一地,火還沒被雨水澆滅,連成一片嗤啦啦地響,混亂的人群擠在雨中,被隔離帶和揮著警棍的特警分割成小塊。
“我想的是,先看看發布會怎麼說,”陸汀感到頭痛,Lucy萬萬不該把這些畫麵現在亮出來給鄧莫遲看,但他又沒法要求一個人工智能學會共情,“我們現在跳出去,會被全城追殺不說,還會把這些人攪得更亂。”
“是啊,”何振聲道,“現在網上都在說,那份報告也是N的傑作,小鄧現在冒頭會直接被粉絲包圍的。”
鄧莫遲不作反應,隻是繼續看著新聞。畫麵已經切換,都城的輕軌站裏,幾個大人領著小孩躺在軌道上抗議,整條線路已經停運超過兩個小時。
“這不是咱們的錯,”陸汀大聲說,“雖然確實少了深思熟慮,但我覺得舒銳說的是對的,每個人都有知情權,生命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人生來就有,誰也沒權利隨便秘密地剝奪,如果咱們和我爸商量,達成了某種協議,暫時瞞住事實,對那些失去親人的人也很不公平。人是願意在謊言裏保持和睦還是願意在真相麵前痛苦,這誰也說不準。”
“還有鎮靜劑嗎?”聽著他的長篇大論,鄧莫遲隻問了這麼一句。
陸汀壓住疑慮,在藥箱裏翻找了一下,“還有四支。”
“再出現地下的情況,你幫我,早點打進去。”鄧莫遲認真地說。
陸汀懂他的意思,他想在先知趁虛而入之前關閉自己的通道,避免同樣的強迫再次發生。也正是因為明白,陸汀才能感同身受,鄧莫遲剛剛經曆了四十萬人的重壓,又在昏迷時搶奪記憶,暫且算是休息了三四個小時,醒來之後,看到全世界被自己攪翻了天。他沒喊疼,但不代表陸汀聽不見。
“好,”陸汀攥緊拳頭,說道,“老大,其實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接下來往哪走,結果如何,我都問心無愧。那麼多人救不回來了,但不讓更多的人去送死,至少我們做到了。”
鄧莫遲拍了拍身側的座位,道:“來睡一會兒吧。”
盡管攢了滿腹的疑問還沒來得及提出,比如鄧莫遲被硬塞進去了怎樣的記憶,具體是什麼內容,是誰幹的這種缺德事兒,又比如鄧莫遲現在正在想什麼,但陸汀看得出來,這人現在什麼都不想再說。他默默坐回鄧莫遲身邊,心中有擔憂有沮喪也有不可抗的安定,本能地靠過去,沒過多久,他竟然全然放鬆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舷窗外白茫茫一片,是太陽升了起來,但海霧還在。陸汀發覺自己旁邊空了,隔著一個座位,這條長椅的另一角,何振聲拿外套蒙著臉,睡得正香。
陸汀揉揉眼睛,他看見鄧莫遲在前艙,擋風玻璃上隱約映出淺淡的影子,好像低著頭正在忙什麼。好吧,鄧莫遲很忙,逃亡的飛船確實也需要人盯著,他不可能陪自己睡到天亮,陸汀這樣想著,撿起扶手旁那剩了一半的蒸餾水,咕嘟咕嘟地一口灌完。
還有點巧克力餅幹的味道。
“都八點了!”何振聲也醒了過來,一把扯下外套,“您還真跟著導航降速開了這麼長時間。”
“霧太大,還要過兩個風暴帶,開快了咱們直接飛船變潛艇,到時候你就開心了,”陸汀說完,又忽然放低聲音偷偷地問,“哎,你這個角度能看到吧,他在幹什麼?”
“他現在——拿左手墊著一張紙還是什麼東西?正在寫,”何振聲也樂得配合,神神秘秘地用起氣聲,“看起來就像個給女友寫小紙條的高中生。”
陸汀無語,斜眼瞥了過來。
何振聲樂嗬嗬的,繼續滿嘴跑火車:“戀愛味兒已經要把你的小船擠爆也把我熏暈了,等著收情書吧小陸同學。”
鄧莫遲突然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我沒有寫情書。”
何振聲一臉恨鐵不成鋼,又把外套蓋回了臉上。
陸汀則“撲哧”笑出了聲,“以後給我寫一張吧?我也給你寫,雖然我字不如你的好看,但我字數肯定更多。”
他隻是隨便一說,逗人玩的意味更濃,誰知鄧莫遲竟說了聲“好”,這就答應了下來。
“那我真的等著咯。”陸汀撲閃著眼睫,又紅了臉。
鄧莫遲又轉回了身子,把小紙條放在操作台一邊,道:“還剩六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