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其罪三十 · 脅迫(1 / 3)

裴鈞聽了一愣,把薑煊放下來就扯過他胳膊問:“你剛才怎麼不說!”

他一急之下音容都厲,叫剛平複一會兒的薑煊被他這麼一吼,嘴一癟就又嚇哭了。孩子抬手擦過眼淚拉了把鼻涕,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忽而向一旁的薑越抬起手求救:“舅、舅舅好凶,要叔公抱……”

男孩兒手上眼淚鼻涕一把抓,裴鈞看著都糟心,便把他小爪子給摁下來,剛要繼續嚴聲問話,卻不想向來愛潔的薑越竟上前一步把他擠開,還真彎腰把薑煊給抱了起來,又從懷裏掏出張雪白的絹子,輕輕替薑煊擦起臉來:“好,叔公抱,叔公抱,煊兒不怕了。”一邊這麼哄著,他一邊側頭無奈地看了裴鈞一眼,歎氣,又溫聲勸薑煊道:“煊兒的舅舅不是凶,他是擔心你母妃才急了一些,煊兒不要怕舅舅好不好?”

“他,他之前都、都不擔心……才害,害母妃……都怪他……”薑煊抽抽搭搭哽不出一句完整話來,趴在薑越肩頭哼哼唧唧像隻小猴子。裴鈞皺眉從薑越手裏抽過絹子來繼續給這小哭包擦臉,一邊頭疼地說著“別哭了”,一邊喃喃一句:“王爺和這小子倒挺熟。”

而年輕的皇叔公薑越隻抬手給薑煊理了理散亂的小襖子,很平常道:“瑞王府常年有家宴,我見煊兒的時候,怕是比你還多的。”

聽著麵前這一大一小一口叔公一口煊兒叫得好不親近,裴鈞忽心想:若是按照輩分,他這舅舅輩兒的豈不是要叫薑越一聲叔?這念頭一起,一時叫他背心兒都起了冷汗,好在下一刻終於聽薑越將話頭引回正路,輕聲問懷裏的孩子道:“煊兒說那湯原本是給母妃喝的,那煊兒知不知道母妃手裏的藥粉是做什麼的?”

薑煊扭臉躲開裴鈞的手,紅著眼睛向薑越搖頭:“……不知道,我隻知道母妃的藥過年就開始吃了,都是倒在湯裏喝的。今日嬤嬤熬來了湯,母妃也是倒了藥粉進去要喝,可倒了一半兒……父王忽而行獵回來了,母妃就趕緊收了藥。父王看見湯,說正渴了,端過去就喝,但喝了幾口忽然就大叫肚子疼。母妃被他嚇著了,連忙起來要看看他,手裏藥也掉在地上,可這時外麵的侍衛也跑進來,看父王倒在地上吐血……他們就說,說是母妃害了父王……”

孩童能看明白的東西是很少的,說的都是極為直白的實情,可言語中的蛛絲馬跡卻依舊讓薑越與裴鈞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想到:若是裴妍想用藥粉毒殺瑞王,那湯就該是專程給瑞王喝的,然而卻不是,且裴妍在瑞王喝湯時並未出言製止,就該是知道這加入湯中的藥粉就算被瑞王誤食,也不會有什麼後果,故而瑞王喝湯後忽而腹痛是她絕沒有想到的,以至於驚嚇慌亂到連手中藥粉都落在地上,這才成為了眾人指認她行凶的力證。

裴鈞和薑越早年都受法學大儒張嶺指教,對朝中律法和刑訟都了如指掌。他們知道薑煊的話如若都是實情,那麼雖然可以推斷裴妍並沒有想要用手裏的藥粉毒殺瑞王,可是,卻並不能證明裴妍沒有殺害瑞王。因為那碗湯依然是有毒的,事發之時的帳子裏,除了死去的瑞王,又隻有一個對死者心懷怨憤的裴妍和尚未懂事的薑煊,故而隻有裴妍是有行凶能力的,而如今又有了足夠的動機,這想要脫罪,那怕是要比脫層皮都難上百倍。

薑越和裴鈞不再說話,彼此神情都是凝重,這叫薑煊心急之下拉著薑越的衣襟道:“叔公,母妃是好人,母妃對姨娘和下人都很好的,她不會害父王,是父王他老欺負母妃……不關母妃的事。”

“叔公知道了。”薑越低聲安撫他,抬手擦去了他頰邊的淚珠,輕輕道:“叔公和舅舅都會幫她的,煊兒這幾日就乖乖跟著舅舅,不讓母妃擔心,好不好?”

薑煊聽了,吸吸鼻子看裴鈞一眼,過了會兒才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這時帳子裏的親王一行出來了,打頭的是泰王,出來也抱抱薑煊柔聲安慰,而目光掠過一旁裴鈞卻自然沒有好臉。最後出來的蔡颺也麵色鐵青,剛問了裴鈞一句瑞王後事的安排,就碰見馮己如正從守軍倉庫找了繩尺來,於是也沒再問下去。

馮己如請裴鈞先和他進去給瑞王量身子,裴鈞便看向薑越,見薑越在一眾皇親間抱著薑煊對他點點頭,他便放心下來先進了帳子。待完事後出來,門口的一堆人已經散了,他叫了人去知會崔宇來抬屍,便走去薑越身邊連連謝過,這才抬手要把薑煊接過來。

薑越小心地把薑煊遞去裴鈞懷裏,裴鈞接的姿勢十分防禦,因為他原以為薑煊還要哭鬧、還要打他,可不料這一回孩子不僅沒哭沒折騰,竟還乖乖摟著他脖子軟軟叫了聲舅舅,末了還抬起小手,摸摸他臉說了句:“舅舅受累了。”

裴鈞立時挑眉看向薑越,是真想知道這奸賊頭子到底給娃娃灌了什麼迷魂湯,竟叫這小魔王都轉性了。而薑越見他這模樣,卻不由有些好笑道:“我沒做什麼,煊兒本就是很乖的孩子,之前是對你有誤會罷了,今後你們多處處,他也會知道你是好人。”

正說到此,世宗閣那邊來了人,說瑞王身亡的一幹涉事人等都關押好了,要請薑越過去與三司的人一道審案。於是薑越便和對他依依不舍的薑煊告了辭,目光又看向裴鈞,略有歉意道:“忽發此事,也算我對你食言,沒有替你看顧好王妃的——”

“王爺別這麼說。”裴鈞連連止他,“此事怕是場陰差陽錯,又如何怪得了王爺?如今她被看押起來,眼看又要勞王爺費心周全,倒是我不知該如何謝過王爺才真,王爺切切別再自責。”

“你我不必計較這些,如今查明真相幫王妃脫罪才是要緊。”薑越抬手拍了拍他抱孩子的手臂,看向他懷中的薑煊道:“煊兒,叔公馬上就要去看看你母妃了,會告訴她你一切都好,煊兒就好好跟著舅舅,幫舅舅查案子,好不好?”

薑煊用力點頭,還一臉嚴肅地伸出小指和薑越拉了勾。

裴鈞眼看這爺孫倆如此膩歪親厚,是真沒想到薑越這人平日瞧著怪冷清,卻對孩子有這樣好的耐性。他看著薑越筆挺的背影隨同守軍一起消失在營地帳篷間,也是在抱著薑煊轉身的一刻,才突然想起——

薑越方才……好像說他裴鈞是個好人?

——他,裴鈞,好人?

裴鈞荒唐地低笑一聲,又想起方才在馬球草場上抱住薑越腰身的那一刻,不免歎息搖了搖頭,謄出一手叫了人往他所在的帳子邊再搭一個新帳,這便抱緊了小猴子似的薑煊,順著營間雪地慢慢往回走了。

在新帳中安頓好薑煊,裴鈞查了禮部隨行人員的單子,見過年時被他委托去給裴妍看診的吳太醫也正好隨行了,便找了方明玨來替他看著外甥,捏了捏薑煊的臉簡要囑咐兩句,便匆匆趕去了太醫所在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