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其罪四十一 · 冤抑(二)(1 / 2)

待裴鈞躍下馬背,匆匆行入堂院時,隻見堂內禦史值官與宮門守兵皆被驚動,早已有十來個攜刀帶劍的兵士將擂鼓之人團團圍住,高聲喝令其停手。

可鼓聲卻並不因此而停。擊鼓的李存誌更似入瘋入魔般,赤紅了老眼、兩手提槌,用盡了全身力氣狠命捶鼓,一邊捶,還一邊如學舌鳥雀般,將那不知在心底念過多少次的狀詞再一次竭力嘶吼出來,吼得他黑黃的皮麵脹出紅紫,而這紅紫,卻幾乎可算他一身髒衣泥塵裏,唯一一抹豔色。

周邊守兵眼見李存誌全然不聽喝令,便與值官相對一眼,眼看就要拔刀上前拘人。

裴鈞一見,當即喝道:“大膽!天下百姓,苦有冤抑而不能自達者,皆可擊鼓鳴冤,敢阻者死!爾等官兵禦史理應即刻引奏、呈報聖聽,怎敢以刀兵相向、迫其息鼓!”

四下官兵一聽此聲,就算不識得裴鈞,亦瞧得清他身上那赭色錦雞的正二品補褂,如此便一時不敢妄動。可麵麵相覷間,眾人臉上卻已有萬分情急之色:一是憂心這鼓聲吵擾了內宮清淨,怕開罪貴人被宮裏問責;二是因聽清了李存誌所告之人,乃公主之婿、皇親寧武侯一家,從而就更懼怕此事在官中掀起巨浪,將他們這些蝦蟹官吏全數牽連。

他們此時很想讓李存誌閉嘴、停手,無奈卻被裴鈞攔下,而拚命擊鼓的李存誌也似全然聽不見周遭的動靜般,此時隻依舊猛力擊打著大鼓、嚎啕著冤屈,很一副不休不止的模樣。

值官看不下去了,慌忙跑到裴鈞身邊,抖著手將拳一抱,開口便是:“全、全憑裴大人做主,此事,該、該當如何啊?”

單這一句話,便把擊鼓鳴冤這燙手的山芋塞在了裴鈞手裏,而裴鈞皺眉看去,這值官又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一時叫他提起的氣也泄了一半。

他迅速一思索,想起這宮門戍守是歸前鋒營步兵作管的,而前鋒營步兵統領,正好是蕭臨。

為保李存誌周全,他先點了個守兵道:“擊鼓此人自稱梧州州官,卻類同冤民、擊鼓上告,所告者還是當朝皇親國戚,其行實在可疑。且不論所告之事是真是假,其奔馬入皇城之舉,已類同衝突禦前儀仗之罪,如此,還是先請蕭統領親自前來,將此擾亂宮紀之人帶去審問清楚,查實此人身份。若身份屬實,此人實有冤屈,那他定得皇上仁心赦免,到時候案子立為禦狀,便可由憲台決意如何受理了。”

守兵聞言,頗覺有理,即刻先派出一人往一旁執事府去請蕭臨。另側的禦史值官卻疑了一聲:“可裴大人,按律……下方上告之案,應是我台先行受理查證,這若是將人先交去了步兵營裏問罪,內閣問責起來,咱們可——”

裴鈞打斷他道:“此案非同小可。若不顧此人身份便收為禦狀,等遞去禦前卻發現此人是冒名、誣告,使聖目有汙、皇親名損,那時就不光是內閣問責了,怕是皇上都要龍顏大怒,這你擔得起嗎?”

值官被他這話一哽,趕忙息了聲。

就在這時,堂中哐哐擊鼓的李存誌似乎終於耗盡周身氣力,忽而老身一個搖晃,雙眼一翻,整個人便頹然倒在了地上。

四周官兵生怕與此案扯上幹係,沒有一人敢上前扶他。裴鈞見狀,連忙兩步走去蹲**來,急急探其鼻息,微而尚在,捏其頸項,脈搏輕弱,料想應是疲累所致,便先試著掐了他人中。

一掐之下,李存誌一息得吐,眼睛終於開了一縫,氣若遊絲間,竟忽而一把抓住裴鈞的手,眼含濁淚,開闔著幹裂的嘴皮,嘶聲乞求道:

“幫我……求、求大人幫幫我伸冤……幫幫……”

還沒說完,李存誌就再度昏闕過去,這一次任憑裴鈞如何掐拽,都再喚不醒。

“來人,快叫大夫!快!”裴鈞一邊提聲命令左右,一邊要將李存誌放平身子。一抬手,卻發覺自己的袖擺竟還被李存誌緊緊攥著,拂開去,又見這瘦勁的手上劃痕遍布、塵泥盈甲,幾可說是灰黑的,也不知曾在何處攀爬、掙紮過。

他剛放平李存誌,聞鼓堂北部通往皇城的小門就開了。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一看裴鈞立在院兒裏,連忙躬身行禮,慌慌張張說明來由:“皇上正在中慶殿同內閣議事兒,豈知下頭忽報有人擊鼓鳴冤——裴大人,這是出什麼事兒啦?”

裴鈞搪塞道:“人剛昏過去了,還不知實情,要等步兵營先查了他身份才好報去禦前。”

說著話,他見李存誌肩上拴著個非常髒舊的包袱,恰勒住前胸氣門,便隨手抽了把守兵的刀來,將那包袱連片割斷,從李存誌身下扯出來。待翻開一看,包袱裏竟隻是張規規矩矩折起的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