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將將才洗浴好換了衣裳臥在榻上,原還想要小憩片刻,此時聞訊,一身的困倦頓時驚沒了,即刻起身來趿鞋披衣穿戴好,疾步走到外院,坐上轎子就隨同來人往晉王府趕去。
一路在轎中,他隻覺手心都發出冷汗來,腦中是前世在禮部得見的孩童棺槨、世子壽衣,眼前幾乎一場白來一場黃,一時更感胸口都拔起絲絲寒意,連連催轎夫加快腳程。
待下了轎子幾步跨入晉王府裏,下人匆匆領他進了內院兒,一時隻見二十來個丫鬟婆子、侍衛小廝瑟瑟伏地,跪滿了廊子,一旁拴著薑煊的黑狗,正汪汪急吠,等走到東跨院兒外,已能聽見裏頭傳來孩子抽抽噎噎的哭。
下人向裏報了聲裴大人到,廂房中孩童哭聲即刻一顫,漸漸又更響了。裴鈞踏入其中繞過座屏,見薑越正坐在裏間的雕花床邊,而薑煊正哭紅了一張小臉,一手抓著薑越的胳膊趴在床被上,棗紅的綢褲被高高挽起,其下藕節似的右腿已腫出個大包來,紫紅的血點漫了一大片。
此時瞅見裴鈞進來,薑煊淚眼淒淒嚎了聲“舅舅”,哭得震天響。坐在床沿的薑越也抬頭看向裴鈞,一襲緩衫,峰眉緊聚,滿臉都是擔憂與愧色。
兩個太醫正圍在床邊替薑煊摸骨、敷藥,恰這時,主手太醫逮著薑煊的小腿猛地一個旋按,疼得薑煊掐住薑越的胳膊就慘叫一聲,叫得裴鈞心都抽緊了,不禁一口氣都提起來:“怎會摔成這樣?”
薑越的手臂正由著薑煊死死掐著哭叫,眉心聚成了深川,聞言還未開口,一旁下人已代為答道:“回裴大人話,小世子方才用了午膳原在小睡的,屋裏下人便暫時出去幫忙做事兒了。誰知小世子今兒醒得早,一醒就跑後院兒逗狗,又見假山上有隻四腳蛇,渾不說便爬上去捉,結果一腳踩塌塊兒石頭,忽地摔下來了,這便……”
“有多嚴重?”裴鈞急問。
薑越此時方答:“起先他哭得厲害,都怕是真斷了腿……還是太醫剛來摸了骨,才說萬幸隻是腿骨小裂,調養一月足可複原。”
說完他沉息一聲:“……是我沒看好他,對不住。”
聞說薑煊的傷勢不算重,裴鈞的一口氣可算是鬆下。此時雖是心疼外甥,但眼見薑越一容慚愧、言語歉疚,卻也實在怪不起薑越來,又因屋中還有下人、太醫在,不免隻能疏淡地寬慰他一句:“孩童頑劣,與王爺何幹?況小孩子磕著碰著是難免的,王爺且寬心。”
這時太醫給薑煊正好骨了,速速又敷了層黢黑的藥泥,拿紗布一層層裹好了那腥臭味,向薑越道:“啟稟王爺,小世子這傷所幸不重,無需上夾板了,隻是這藥得三個時辰一換,換過頭七日才好,切切不能亂了,往後隻需靜養。”
薑越聽了點頭,一旁的管事也妥當記下,這便收拾了藥箱送二位太醫出去開方抓藥。
薑越揮手遣退屋中下人,裴鈞便斂袍坐去另頭床沿上,凝眉替床上的薑煊放下了褲腿。
“疼……舅舅,嗚……”薑煊吸著鼻子哭,這時才終於撒開了掐著薑越胳膊的手,轉而又向裴鈞伸了伸。
薑越見狀,便起身讓裴鈞坐過去,站在一旁看裴鈞輕輕把外甥摟在懷裏露出心疼神色,剛舒開的眉便又皺上了。
裴鈞掏出絹子替薑煊擦了淚,板起臉問他:“舅舅在家跟你說沒說過不準爬假山?”
薑煊委屈道:“說過。”
裴鈞抬指點著他鼻尖子再問:“那以後還爬不爬了?”
薑煊抽噎了一聲,趕緊搖頭,撲抱著裴鈞胳膊又哼哼了會兒,俄而抬臉,竟一邊哭一邊很有擔當道:“舅舅,你別怪叔公……叔、叔公這些天可疼我了,我是自己摔的,剛把叔公都嚇壞了。”
裴鈞再度給他擦著臉,回頭瞥了眼低頭不語的薑越,是想也能想到薑越是如何待這侄孫好的,此時有多自責就可想而知,於是便歎口氣對薑煊說:“自然怪不到你叔公頭上。你叔公都已不知要怎麼疼你了,隻差把你揣兜裏帶著,你倒還是把自個兒給摔壞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薑煊認真點點頭,“氣人。”說著吸了吸了鼻子,輕輕叫薑越道:“叔公不氣了,都是煊兒不乖……叫叔公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