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其罪四十七 · 聚眾(下)(1 / 2)

閆玉亮抹去下巴上的水,噠地一聲擱下茶:“不行。蔡家現下推你一把你就退下去,往後豈非更要叫他們沒完?眼下我們拿下了蔡颺,李存誌告的又是唐家,搏這一把,足可讓蔡家脫層皮,你何須要——”

“可師兄,如今是他們先了我們一步,要讓我們脫層皮。”裴鈞看向他,“我在官中一日,就一日是蔡家的靶子。打不著我,他們會打裴妍,會打煊兒,甚至連錢思齊都不放過,往後也更會打你們。他們會掘地三尺,把你們掏得心肝脾肺都不剩,那今日栽的是老崔,明日栽的會是誰?老崔栽在他確然有罪,那下一個栽的,又會不會是冤枉?為官多年,你們難道就敢說自己在蔡延手中一點兒把柄都沒有麼?”

“可辭了官,沒了印,你的手可就短了,聽你話的人也少了,多少事兒你都不能做了——這你又想沒想過?”方明玨先把師門的頭疼放一邊兒,壓低聲來勸裴鈞說,“沒了官位,你明麵兒上同他們爭不了,他們倒是還能打壓你呢,到時候又怎麼辦?大仙兒,你才二十七八,卻已做到正二品上,往後是什麼前程、能再到什麼地步——你知不知道你想辭掉的,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

“各人總有各人命,二者不可同語。”裴鈞調開眼去,“況沒了官位,官中能做的事兒雖是少了,可官外能做的事兒倒多起來。說到底,蔡家不過是鼓動了皇親,要處置了裴妍給瑞王之死一個交代,那我若是吃著皇糧領著國俸,還要為我姐姐去扇皇親的臉,這巴掌怎打得下去?而隻要我還是個京官,又怎麼抽身幫李存誌?這倆案子若不快刀斬斷,蔡家便要一直騎在頭上打咱們腦袋,咱們又要何年何月才得喘息?如此倒不如我出來,另尋一路同他們鬥鬥,興許還能峰回路轉。”

“另尋一路?”閆玉亮聽言,看了他身旁的薑越一眼。

薑越眉目一動,清眸望向裴鈞,卻見裴鈞未答,先起身了:“師兄,明玨兒,既然你倆來了,晚膳也當是備好了,咱們就先過花廳吃飯去。有什麼話,席上再說不遲。”說著他看了眼庭中,想想招來董叔道:“菜都上了,您就叫下人留在外頭罷。咱幾個大老爺們兒有手有腳,晉王爺我親自擔待著,裏邊兒也沒什麼可伺候的,您也歇著。”

他這一說,董叔就明白了,便快步走去後院花廳裏再看了看,才領著一幹下人都出來道:“都備好了,那大人們就請罷,咱在外頭候著。”

於是裴鈞讓錢海清領著梅林玉、曹鸞先進去了,方明玨、閆玉亮也心知前廳不是說話的地兒,便也起身跟在後頭。董叔招呼了新來的護院兒守在前庭裏,又四下派了些,自己就坐在院角闌幹上裝煙袋子,瞅著一院子跟來的外人。

如此,裴鈞吊在眾人尾上單陪著薑越走上後院廊子。沒走一會兒,眼看薑越沉默不言走在他身邊,他便漸漸慢下步子來:

“薑越,自打我方才說了辭官,你就一句話沒說。”

薑越似從別處回神,聽言也走慢一步,停過一時方道:“我說了。”

“你是說了,說了不少,隻是一句沒沾這辭官這事兒。”裴鈞歎了口氣,幹脆拉他一把,停下來,眼見前頭眾人已遙遙進了花廳,便更走近薑越,偏頭看看他道:“生氣了?”

薑越無奈看向他:“沒有,你別胡想。”

裴鈞卻還是道:“你是不是覺著你幫了我一路,又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反,還叫我見著你一院子的能人異士……可我本滿口答應要同你搏這一把,如今卻又為了我姐姐忽要辭官了,這根本是同你鬧著玩兒的——”

“不是,裴鈞。”薑越即刻打斷他,下意識握住他小臂道,“你別多想。我不說,隻因知道你如此打算,必然有你的道理。我想先聽聽罷了。”

“那聽了我的道理,你又怎麼想?”裴鈞靜靜看入他眼裏。

薑越在這目光下垂了眼,俄而鬆開他手道:

“我怎麼想,不要緊。你也說了,辭官有辭官能走的路,不辭官,也有不辭官能走的路。這個位子既是你當初自己拚來,就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這一棄棄掉的是何等東西……那你若是想好了,便應是早生此念,今日不過說出來罷了,旁人橫加評述,不過是想將各自所求強加於你,就算是為你考慮,也並非一定從你所願。”

他想了片息,抬頭問裴鈞:“可裴鈞,若不提那些由頭……你想辭官,是不是隻因你累了?”

裴鈞眼中一閃,輕眨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薑越眉宇清淨地看向他道:“你出翰林至今,實則為官不過六載,可我近來觀你,卻常似為官十六載之態,一身固顯深厚……卻也見滄桑,看來確然疲乏。”

裴鈞聞言,立時掐斷他話頭道:“甭管那六年十六年的,換誰頂了我這些事兒,也該要累得慌。”說著勉強笑了一下,“可就算累了又如何?這該做的事兒也一樣不少,不該來的事兒,不還是一個個來麼?”

“那你若真是累了,想辭官,便辭罷。”薑越忽而道。他臉上沒有半分玩笑的神采,看向裴鈞,口氣是平鋪直敘的:“你不必顧忌太多。倘使官中真有不平,一切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