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其罪四十八 · 諱隱(四)(1 / 2)

城東的忠義侯府裏,下人收拾好了廳堂院子,已開始刷碗掃灑。裴鈞四下看了看,原是想尋董叔說事兒的,卻見董叔還忙著,便隻好先踱到裴妍舊院兒去瞧薑煊。

整個忠義侯府開在東城胡同裏,原本就不是多麼方正的園子。東北角上多出的一片兒地,就是裴妍從前的住處,同裴鈞住的正東院隻隔一條廊子一道門,走兩步轉頭就是,近得很。

踏入院門,裴鈞拂開當頭垂下的一叢角柱花,抬眼間月影流轉,叫他在酒意未散中看去,幾覺是院中往昔的歡笑再現——

“裴鈞你個破鬼!你又拿我的簪子!”

那時他十五歲,成日混在酒樓歌坊裏,隔三差五就順走裴妍的首飾去送琴女小倌兒。一回裴妍抓了他正著,終於揭了竿子追著他打:“你給我站住!你又要拿去送誰!”

少年裴鈞嘻嘻哈哈跑過這門廊,躥回東院兒,躲去頭回來玩兒的曹鸞背後,墊腳衝她樂:“送誰你就別管了!那些公子王孫家的,動不動就送你這些個好東西,你又不樂意使,我拿去送送人怎麼了?也算是對得住這手藝,省得它們擱屋裏落灰。”

“拿了我的東西,你倒是有理了?”裴妍見有外人在,不便再發作,隻好拄了竿子站住。她拾袖點了點額頭的細汗,看向被裴鈞推在身前的曹鸞,揚揚下巴隨意問:“你是誰?”

裴鈞沒聽見曹鸞答話,不由戳了戳曹鸞後腰:“哥哥,我姐姐問你話呢。”

這才聽曹鸞放下手裏的葉子牌,頓頓道:“我姓曹,叫曹鸞。”

“哦,是你啊。”裴妍長眉一抬,很輕易便想起這名字了,竟又提起手裏的竿子來,“上月裏,就是你把我弟弟的臉打花了?”

一旁的梅林玉趕緊從石凳上跳起來,也不管自己個頭最小,隻顧護在曹鸞與裴鈞跟前道:“別別別,姐姐消消氣兒,那怪我,都怪我沒攔住!那原就是胡鬧的,是誤會了,眼下他倆好得能穿一條褲子呢,姐姐可就別打自己人了。要是還氣那些個簪子耳環的事兒……我讓我二姐尋人打套一模一樣的給你送——”

“不行不行,這關你什麼事兒?”裴妍趕緊揮手打斷了他,頗心煩地歎了口氣,“梅六,你才被你爹罵出來,可別再生事兒讓人說了。往後啊,你要不把裴鈞往你家酒樓帶我就謝天謝地了,別的可不敢多求。”說罷,她將竿子塞在梅林玉手裏,瞪了曹鸞身後的裴鈞一眼:“娘午睡該要起了,我去瞧瞧藥熬好了沒,你這兩位客人——你就自個兒招待罷。”

說著她隔了曹鸞肩頭,抬手一戳裴鈞腦袋。裴鈞哎喲一聲捂了頭,又見她退開兩步,一個個隔空點過他們鼻尖子,再點過他們身後石桌上的馬吊、葉子牌和桃花酒,嘖嘖轉了身,邊走邊歎道:

“你們成日不學好,就知道這麼瞎胡鬧,日後能有什麼出息?”

一回想到裴妍當年這話,裴鈞啞然一笑,笑裏卻幾覺發苦,隻歎現如今,他幾個胡鬧少年個倒個個兒都挺出息,卻不知這世上是個什麼運道,竟叫當年那最聽話懂事兒的裴妍被冤進了牢裏——想來,還真真是叫諷刺。

他抬腿進了屋內,見榻上薑煊已經睡了。韓媽媽收好薑煊的衣裳放在木盆裏,來給他報了薑煊腿傷換藥的事兒,請過安歇,才抱著木盆出去。

過會兒,守夜的小丫鬟來了,見自家裴大人正坐在小世子床邊的寬背椅上,側臉迎著燭燈映照,單手支在床沿邊,偏頭細看著床上世子殿下熟睡的小臉。

丫鬟一時不敢出聲打擾,裴鈞卻一早聽見動靜,回頭輕聲吩咐:“去替我拿件衣裳來。”

丫鬟連忙應是,小跑著去了。可再過會兒,抱著床薄被匆匆過來的,卻是董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