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正清晨,裴鈞累了一日又一夜未睡,靠在車壁上怕立時眯過眼去,便隻好強打精神望向外頭,好歹叫日光晃晃眼。
他心中想著曹鸞的事,實則不是沒有過懷疑。
前世臨死前和今生再世為人後,他腦中都有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叫他一經想起便後背生陰——
從眼下情狀看來……如果說他前世落難時,六部之中背叛他的是崔宇背後的沈家,身邊背叛他的是養在府中多年的鄧準,那鄧準雖然知道他一切行蹤和見過的人,但卻不絕不會知道他轉運庫銀、糧餉的的時日,也不會知道他兌換銀錢的目的。而這些消息,崔宇是清楚的。但崔宇是個多麼守口如瓶的人?就算沈氏能從崔宇平日行止間窺得蛛絲馬跡,可牽扯到如此事關人命的消息,崔宇又真的會疏忽到讓她得知一切麼?
當時知道這消息的,除了裴鈞,隻有五人。五人之中,閆玉亮前世先於他死在獄中,是到死都在把所有罪過往身上攬,方明玨更是從頭到尾與他同刑,就連崔宇和梅林玉最後也被關進了大牢裏,可反觀曹鸞……
“大人,驛館到了。”
車外忽起一聲叫喊,將裴鈞喚回了神來。
他回還神思撈簾一看,果見是城北驛館到了。
兩個主事忙忙走到車前要扶裴鈞下來,裴鈞卻格開他們的手,徑自下車道:“有事兒說事兒。這驛館都到了,還藏著掖著?”
那二人神色頓赧,相望一眼還不待推諉,卻見鴻臚寺卿已從驛館裏擦著汗疾行出來,待走至近前,便將手裏的一卷畫像火急火燎地遞到裴鈞手裏,湊到裴鈞耳邊壓低了聲道:“裴大人,這下咱們是攤上大事兒了!”
裴鈞皺眉瞥他一眼,不知不解地撈開那畫像一看,隻見那畫像上畫著個豐腴貌美的女子,側旁提字是哈靈族王女。
他問:“什麼大事兒?”
鴻臚寺卿再擦一把汗,攥著他袖子就把他引到了館內,直繞過庭中地上的各色隨嫁之物和獸頭馬匹,終來到一處閉門的廂房前,抬手一指:“裴大人,這裏頭坐著的,便是哈靈族給咱們送來的王女了。可這來的是王女,卻、卻又不是王女……”
裴鈞挑眉睨他一眼:“什麼意思?”
鴻臚寺卿喉頭一咽,退到他身後抬手向前一請:“您……您看看便知。”
裴鈞累得頭都發痛,再受不得他們一個二個神神叨叨,便幹脆兩步上前一把推開了對扇的門。
但見屋中的羅漢榻上果真坐著個膚白纖細的女子,穿著一身大紅吉服坐在一眾陪嫁的丫鬟仆從間。此時一看裴鈞闖進來,那女子整個人都嚇了一跳,即刻向後欠了身子,目光怯怯望向一旁的大嬤嬤去,張了口,卻不敢說話。
這下裴鈞終於明白了鴻臚寺卿是什麼意思。
原來眼前的女人全然沒有半分豐腴之態,雖是貌美,五官神態也與王女畫像上的全然不一,更罔論這一驚一乍、怯然畏事的舉止,根本就不像個王族貴女該有的樣子。
這一切都昭示著,這位遠道而來和親的王女,定是被人頂替冒充了。
鴻臚寺卿見裴鈞神情已明,便幾步把裴鈞拉至廊角,此時已慌得老聲發顫起來:“裴裴裴大人,這和親隊的人隻說是路遙道遠,王女水土不服才瘦弱了身骨,又說畫像總會有些出入……可、可這分明就是兩個人哪!要是上頭怪罪下來,那是要從接親的人馬一路怪罪到咱們頭上,削官貶職都是輕的,怕隻怕說咱們玩忽職守、蒙蔽聖上,那就是要咱們腦袋了!裴大人,咱們眼下可怎麼辦哪?”
“怎麼辦……”
裴鈞皺著眉低聲喃喃著,垂眼看著手裏的王女畫像,又拿過鴻臚寺卿懷裏的本子一點,眼見嫁妝和隨行器物的數目不差,便瞥了那“王女”休息的廂房一眼,靜立細想之下,哼聲笑了笑:
“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