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其罪五十七 · 退守(四)(1 / 3)

京中夜色盡染,長街裏人煙漸稀。戌時剛過,一頂青綢垂穗的小轎攜著轎中酒氣,晃晃悠悠抬入了城北的蔡太師府邸。

管事與丫鬟迎出來幾個前後接應,不多時,便從轎中扶下個身形修長的青年人來。

這青年人約二十一二年紀,麵上沾著絲醉酒得來的醺紅,仿似塊兒透潤的良玉,一容笑意是掩也掩不住,盡掛在杏眼長眉間,更顯其容光煥發,全無頹然。

他一路拾袍向內院走去,經過的下人必都向他行禮問安,道聲“三公子好”,而不等他跨進北院兒,下人已先他一步行到北院兒禪室外的小廳門口,恭聲向裏稟報道:“老爺,嵐三公子打別院兒過來了,要跟您請安——”

“爹!爹!”蔡嵐不等下人說完,已穿廊走到了父親蔡延所在的屋外,徑直推開小廳的門進去,卻倒是不敢再往禪室裏闖了,隻站在禪室緊閉的瑤花隔扇外,笑著向裏頭報起喜訊來:

“爹,我初次來京便中了會試,您可看榜了沒有?這都過去一整日,您怎也不喚兒子來請安哪?”

與他一門之隔的禪室之中,蔡延正背靠石牆,閉眼盤坐在北山壁下的楠台蒲團上靜思。他手邊的獸紋銅爐裏燃了支抽金絲的紋經檀香,青煙自香爐精致的鏤花間溢出來,飄搖到他灰白的眉宇處,又直直漫繞至一室正中的沙盤之上,盤旋在沙盤中莫可名狀的淺淺溝壑間,在昏晦燭光的照耀下,將室內四壁懸掛的陰陽卦箋顯得更為詭譎。

此時聽聞幺子喜訊,蔡延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隻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就一邊拿開膝上放著的扶乩卜筮之具,一邊平平道一句:“看了。”

小廳中的蔡嵐正扶桌站著,此時既沒有得到意料中父親應給的讚許,也沒有得到父親的關切,不免在屋外下人的眾目看顧下有失體麵,便下意識更挺直些身子,向隔扇中道:“爹,兒子考上會試,就要去麵聖了,您難道就一點兒喜氣也沒有麼?”

應他此問,瑤花隔扇後隻傳來蔡延全無冷暖的蒼老聲音:

“不過考上個會試,你就誌得意滿了?”

蔡嵐聞聲一愣,下刻隻見身前的隔扇咿呀打開,是老父蔡延穿一身寬衫步出禪室,徑直行過他身旁道:“裴大人家的高徒也考上了會試,中的還是今科解元。他同你是一般年紀,怎沒見著像你這般喜得日夜呼朋喚友、酒肉不離的?”

蔡嵐忙跟著他往外走去,慌慌道:“爹,那是他們要請我的。來者皆是各家公子王孫,往後入班都是熟臉,我怎好推拒得過?便還是陪他們高興高興——”

“高興?”蔡延頓住步子提聲打斷他,灰眉下的老目轉向蔡嵐,威嚴帶怒道:“如今唐家倒了,不日就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你二哥還受此牽連未出牢獄,你大哥就被裴鈞害上了謀殺親王之罪,眼下招他入京問責的帖子已加了火漆飛去豐州了,你還在高興什麼?是還嫌家裏起的火不夠大麼?京中出了多少大事,我看你是一點沒有知覺!”

蔡嵐不似他兄長二人為正室所出,而是蔡延四房之子,因年歲比兩個哥哥小上太多,故並不如蔡渢與蔡颺二人親厚。加之長年養在宗族中,他受的盡是父親高權盛勢的福澤,便隻顧長成個高大俊逸的五陵少年便是,絕少有時日領教京中的險惡,自然更對官場之境的爾虞我詐毫無敏感,以致今時今日,都還以為萬事皆可由他老父擺平,尚未感知到兄長二人之險已迫在眉睫。

此時聽了這番話,蔡嵐才終於明白了父親連日冷落他的緣由,好歹也覺出分憂怕來,可更多的卻還是委屈:“二哥舞弊那罪過,我聽說已找人替了,也沒想著唐家能牽連了他這女婿。爹,我今兒來也不是給您添堵的,就是想來給您請安,順道兒問問我入班的事兒。”

“不早同你說過了?”蔡延抬腿邁出小廳,老聲一個斷言,“你這脾性,入個翰林已算到頭了,上不得官場。”

蔡嵐慌忙上前扶住他,聽言頗不甘心:“為什麼呀?爹,哥哥們都能做州牧、入內閣,我為何就隻能入個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