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六十九·揣度
所謂削藩,是指帝王通過收歸兵權與壓製當權者,而收回藩王或地方權勢的舉措,目的通常是為了削弱藩王或割據者對朝廷的威脅。然而這一重新劃分當權者既得利益的舉措,又勢必會引發天下各境的政治動蕩,甚至因諸侯、藩王的強烈不滿,而成為各地軍事對抗的導火索,故而也通常是無奈之下的險招。
但是,雖然削藩會讓皇權與皇親間產生嫌隙,在此過程中,削藩對皇親的削弱卻必然大過皇權,而中央也隻有削弱了藩王與地方勢力的阻礙,才能增強對地方的直接管轄,是故,削藩雖險,但曆朝帝王對削藩之策卻用之驚心,棄之不能。
眼下,薑湛沒有警告地直接授意當權法司逮捕成王,無疑是以削藩為目的,將皇親的去留交在了權臣手中衡量,又讓權臣因此忌憚皇親反撲,以形成一個亂鬥局勢下的大製衡場麵,以求兩方都不敢妄動。如此,散朝後群聚議論的不止朝臣,在內閣緊跟薑湛去往內朝後,親王一列也聚首一處。
隻見泰王從薑越身邊站起來,急急帶怒地衝薑越攤手撒氣道:“這下好了吧?你還沒事兒,老四倒先走一步,咱幾兄弟馬上就要一齊玩兒命去了!”
薑越起身來疾步追著泰王走向殿外,隻來得及回頭看了裴鈞一眼。裴鈞見此,心下煩躁更起,正聽方明玨道:“藩鎮乃邊圉之守,自古不敢亂削。看來晉王爺複生之事確然是叫皇上怕了,否則怎能狠下這心?”
閆玉亮道:“此舉顯是內閣獻策。當下朝廷沒有把柄能夠攻訐晉王爺,先從成王下手,一是要亂了晉王爺手足之陣,二也有告誡群臣、皇親之意。皇上借此案打了晉王爺的臉,不僅讓晉王爺成為了一眾兄弟責怪的罪人,還鼓勵朝臣檢舉揭發,這豈非是將晉王爺立成了靶子,叫全天下都盯著他紮?”
此時三人正一同走出清和大殿,裴鈞因閆玉亮這話而想起了受傷之日,薑越曾說過薑湛恨不得他即刻就死,而此刻裴鈞臉頰上被蔡延撓下的傷疤仍隱隱發痛,這引他不禁聯想別處,若有所思道:“如果內閣之中,削藩是張嶺獻的策,禁錮的是薑越等皇親,那同為閣部的蔡延,又會獻什麼策?”
閆、方二人聞言,細思之下不免心驚,聽裴鈞繼續道:“薑湛明知我與薑越已然聯結,不可能唯獨對薑越用計,而放任我在官中積蓄力量;我與薑越二人之中,蔡延恨的也不是薑越,而是我,所以,他的獻策,要找的必然是我的把柄,不可能全然與張嶺同聲。”
說到此處,裴鈞似乎想起什麼,一時轉身看向空空的身後,尋找一番,擰起眉心道:“等等,蔣老呢?”
內朝中慶殿中,內閣重臣魚貫入座。
薑湛坐在高台龍座上,頗有些心煩意亂地看向眾人,當目光停在顫顫扶桌坐下的蔡延身上,思索一時,忽啟口問道:“朕聽聞蔡太師今早活動身骨,在大殿上失手將裴子羽的臉撓破了,這是何故啊?”
蔡延一張老臉上沒有血色,目中盡是少睡而發的血絲,此時在一旁太監的攙扶下站起來,勉力出聲道:“啟稟皇上,吾兒蔡颺……昨夜在刑部離奇遭遇鼠患,全身上下被惡鼠啃咬至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麵目全非,就連嗓子都啞了,如今已是廢人一個!”
薑湛佯作驚疑:“鼠患?此事與裴子羽何幹?”
蔡延道:“鼠患之巨,吾兒慘狀如斯,事發時怎會毫無聲響?可刑部獄卒卻眾口一詞,說從未聽聞吾兒慘呼。今早臣聞訊前去刑部大牢探望,吾兒以血書衣,直道是為裴鈞所害,若非實情,何至如此!自裴鈞入班以來,十載之中暗植人手、詭布網羅,尤重安插各部差吏小役,是故六部之中,不論何人作了尚書,當中行事言語皆有他的眼線,刑部自然也是!皇上,這刑部鼠患,分明是裴鈞暗害我兒所找的托詞,刑部諸人卻包庇回護、無顧實情,實在是狼狽為奸,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