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曬著青石板磚,將地上的夜雨蒸騰成潮濕的悶氣,烘得沿街的榆樹葉子油綠發亮,隨風一晃,便是陣清香。
裴鈞乘著綠皮馬車在忠義侯府門口停下,匆匆下車走進府內,正要順著門廊徑直走入垂花門去,卻被六斤截住去向:
“大人,宮裏來了人,正在前廳等您呢。”
由是裴鈞又折去前廳,果見個小太監袖手立在前廳門邊。
小太監見他上前,急急迎過來道:“裴大人,小的是來替師父傳話的。今兒一早張大人進宮見了皇上,二人雖什麼也沒說,舉動瞧著卻很怪異。”
小太監再近一步,壓低聲道:“師父唯恐張大人發難,壞了大事兒,想請裴大人一定查查清楚。”
裴鈞聞言,眉心一皺,淡淡說:“好,勞煩小公公回去告訴胡總管,就說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會查探,叫他不必憂心,隻管好生伺候皇上。”
小太監袖手一揖,道一句裴大人客氣,說罷便匆匆出府。
裴鈞瞥了眼小太監離去的背影,低頭思索,終覺張嶺是極大的隱患,於是匆匆去內院看過一趟薑煊,由得裴妍和董叔擔憂囑咐幾句,便又要上車回宮去看看。
誰知一推開府門,他卻見一個身背青布包袱的青年人正從街巷中向他撒腿奔來。
這青年人穿著五品文臣的藍補褂,頭上的烏紗帽跑歪了,此時正大口喘息著,待至近前,竟將背上的包袱一撂,雙眼見著裴鈞開門,便興高采烈地叫:“師父!我回來了!”
裴鈞辨認出這人的模樣來,眼中的急色頓變為欣喜,上前一步笑道:“錢思齊?”
與此同時,張嶺滿麵凝重地回到了家中,一進門,便聽下人告說,三公子辦完鹽案回來了。
張嶺驚覺時日飛掠,可心中壓著宮中生變之事,他也並未對張三的歸來作多訝異,隻淡淡應了一聲,便繼續往裏走去。
他繞過前廳那口翹頭大棺,落目看了眼那棺蓋上的金墨題字。兒子們在不遠處茶廳中敘話的聲音,隨著他走近而愈加清晰,待他轉過廊子,便已能見到張和與張微正與張三一同坐在廳中木案邊,聽話語,似是在詢問張三鹽案之事。
張三臉上有難得一見的鬆弛,可當他被哥哥們問起與他同行的錢海清可還老實,他端茶的手卻一頓,旋即放下茶盞,滿麵正色道:“大哥二哥此言差矣。錢司丞年輕有為、慧通人情,此行立了大功,不日當會論績擢升,若無他幫襯,我為人刻板,一路上許要鬧出些笑話來,案子也不見就會順遂,如此還當是我謝他,哥哥們此言可是有失偏頗了。”
大哥張和斂袖端茶道:“縱然是有失偏頗,可那學生既從了裴子羽,便再是棵好苗也爛在腐地了,偏頗與否,又幾多緊要?”
張三眉頭一凝,正要與他相論,這時三兄弟卻見張嶺走進來,立馬一同起身見過父親。
張三正要彙報此行查案之事,張嶺卻抬手打斷他:“你別說了,眼下不是說閑話的時候。”
張三皮麵一緊,看向父親,卻見父親轉身令張微道:“去,關上門窗,散了周遭下人。”
張微見父親神色肅穆,與張和對視一眼,連忙去了。
張和問:“父親不是入宮麵聖了麼,莫非是宮中出了何事?”
張嶺見門窗已閉,舉起左手,看向麵前的三個兒子,目色沉沉。
張三目銳,一眼便看出張嶺小指空空,訝然道:“父親的玉戒不見了。”
張嶺微微頓首,卻糾正他道:“那不是為父的玉戒,而是我張氏一族的玉戒。難道你們忘了它的來曆麼?”
張微從窗邊折返,聽言道:“自然沒忘。當年祖皇爺開國平叛、禦駕親征,外戚卻暗入宮闈、挾持太子,把控朝政、調換兵防。滿朝上下都蒙在鼓裏,唯有祖爺爺張津看出了端倪,冒死入宮救出太子、撥亂反正,終將外戚亂黨依法懲治。祖皇爺反朝後為嘉獎祖爺爺,昭告天下,封祖爺爺為恩國公,又因此事之中,唯有我張氏一族明辨忠奸、懲惡揚善,祖皇爺便秘密賞給祖爺爺一枚玉戒指和一枚玉符。”
他說到此,一旁張和接著道:“玉戒名喚碧藤,玉符名喚赤心,在張氏為官者中代代相傳。此事唯有張氏一族與皇族深知,嚴禁透露與外人知曉,從此便成為我張氏一族與皇族的信物。祖皇爺駕崩前曾留下密詔,說‘玉戒轉,忠奸斷’,詣在警示我族在朝為官者,應嚴防奸佞,為皇族恪盡職守、忠君報國,一旦察覺有險,便能以玉戒為信,調動禁軍之中‘赤’字營的人馬,以解燃眉之急。”
“不錯。”張嶺負手歎息,“而今朝中形勢詭譎,那戒指我早前已給了皇上,以備不時之需,豈知今日麵聖卻知,皇上已然身處險境。”
三子一驚,張三道:“何等險境?”
張嶺道:“近日來,內閣奏疏多有不達、不複,地方上疏的審理卻大多跳過內閣,由宮中批複後直送地方,我三番五次入宮麵聖,皆有內侍阻撓,好不容易見到皇上,皇上卻答非所問、言不由心;再觀朝政之中,六部分明已被皇上勒令清查,此舉無非是要製裁裴黨,可方明玨、閆玉亮二人卻再次受到重用,又掌大權,如此我想,皇上怕是已被奸佞之徒控製了,就連宮闈之中,也定有監視皇上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