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後的男人聞聲向他看來,雙眼在捕捉到他身影時,溫和地彎起:“是煊兒來了。”
他坐在禪房石床的蒲團上,背襯窗紗外的豔陽。日光勾勒他高大挺闊的身形,映著他麵容的輪廓,亦繾綣在他神色間泛起的細微滄桑中。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多年思念的影子漸漸重疊,薑煊慢慢走上去,難以置信地屈膝跪在他身前,仰起頭細細打量他,滾燙的淚從眼眶湧出:“舅舅還活著?皇叔明明去看過那屍首,怎麼——”
“眼見不一定為實。”裴鈞笑,“這理兒我教了你皇叔十來年,他卻到最後也隻願信他想信的。”
說完他抬手撫在薑煊發頂,垂首細細端詳著麵前的孩子,捏捏他臉蛋,似回憶起了往昔之事,感慨一歎,紅著眼眶笑:“咱們煊兒都長大了,你娘可想壞了你。”
“娘還活著?”薑煊連忙一擦眼淚,神色激動,“她眼下在何處?”
裴鈞拍拍身邊的蒲團,拉他起身來:“她好得很,你不必憂心。她眼下正在往京中來呢,舅舅隻是聽聞薑湛那瘋子臨終立了你做太子,心憂你安危,才先行一步,替她來瞧瞧你。”
薑煊起身坐在他身旁,低沉道:“實則皇叔待我不薄,他曾救過我的命。”
裴鈞卻淡然道:“可他也曾要過你的命。”
薑煊一時失語,低下頭,一旦想到他今日這困局皆拜薑湛所賜,那方才出口的“不薄”二字又似乎確然有待掂量了。
禪房內短暫的沉默後,裴鈞輕輕一歎:“罷了,人都沒了,罵一堆白骨也沒了用處,收了他留下的爛攤子也就是了。”
薑煊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舅舅,你恨皇叔麼?”
裴鈞的臉上並無波瀾,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恨’這個字兒,太深亦太淺,我同你皇叔的恩怨,不是這一字兒就能說得清的,你也就別再問了。”
說完他看向薑煊,拍拍他放在膝上拳頭,終於道:“煊兒,舅舅這回趕來,是來勸你不要登基的。”
薑煊眉心一顫,“可我是先皇唯一過繼的子嗣,由他立了太子,就算不做皇帝,任誰登基都會視我為眼中之釘,我若不做皇帝,他日該如何自保?”
裴鈞笑道:“別怕,你七叔公就快回來了,有他在,沒人敢動你。”
“叔公他真要打來京城?”薑煊緊張起來。
裴鈞笑著,搖了搖頭道:“原本你皇叔燒了我們一片山,殺了我們許多人,我同你七叔公是真想徑直打進京城逼他退位的,可走了半道兒,聽說你成了太子,你皇叔忽地死了,我們又隻得先停了停,去辦了些旁的事兒。如今那事兒已成,隻要你七叔公回京,定會比你更符合繼位人選,到時候朝堂之事你就不必管了,隨我離開京城就是,眼下你這困頓之局,便也就破了。可在那之前……還有件事兒要你來做。”
薑煊凝神:“什麼事?”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裴鈞扭頭看向他,頓了頓,不答反問道:
“你敢不敢同張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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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煊回宮後的第四日,一道火漆文折由京門城防傳上早朝,說消失三年之久的晉王薑越竟從封地上折,稱要率兵返朝,與眾臣共議帝位,而與此同時,駐軍北地的蕭臨亦傳來飛書,上言不日就將回京述職,屆時必將率北軍精銳恭迎新皇登基。
朝中眾臣不禁揣測,此二人皆掌重兵,必是已有聯結,才會在這皇位人選懸而未決之時同時回京。而既然還沒有定下是誰登基,蕭臨所謂“迎新皇”之言,就更是令朝臣人心惶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