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火、微塵和下沉的神殿。
【第一章】
陸汀忘記帶傘,確切地說,是他從來不需要自己動手攜帶這種東西。偏偏雨下得很急,傾倒般占領整條大街,也衝刷街邊的建築,在牆上滾熱的電池板和鍍鉻管道上撞出蒸汽,隨即騰空逸散,吹得整條街都是濃煙滾滾。
雨和霧一同把最後一段傍晚填充得更為暗淡,隻有前方幾塊招牌算得上是照明,青藍色冷光模糊地穿過雨幕,層層消減。陸汀仰頭,已經看不清方才逃跑的路線。
說是逃跑也許太誇張,他認為自己沒有逃亡人慣有的狼狽,反而臨危不亂,麻利痛快,但他確實在大概十分鍾前做了件誇張的事——他從那家位於七十六層的“Baetrex田園音樂旋轉餐廳”附近的一個天台跳了下來。
當然身上係了安全索,警隊配的裝備總是差點意思,他一走神就下到二十六層,繩子放到了頭,不上不下地吊著他,在人家窗前尷尬地晃了兩遭。
好在窗裏並沒有人,移民計劃實施之後,這樣死寂一片的空樓就越來越多了,通常一片街區的在籍居民不會超過五十個,倒是建築的上半部分會被特區居民用嚴格的安防隔離開來再加以利用,通常開辟成娛樂場所,總是設計得光怪陸離,走在裏麵很容易迷路。
陸汀心知,同桌用餐的諸位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失蹤,而非隻是“去趟洗手間”。在向上爬二百米回到特區東躲西藏,以及再往下一百米自由自在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用激光刀割斷那幾根礙事的軟鋼粗繩,徒手沿管道爬下,等到腳尖終於接觸地麵,他耐高溫材料製成的工作手套已經燙焦一層,皮革風衣破了兩個洞,靴底膠質也發軟,試著走上兩步,有點歪歪扭扭。
好在貼身穿的防輻射服很好地保護了他的皮膚。
陸汀歎了口氣,為這身剛剛到手的常服,也是他進警局工作後收到的第一套,多少有些紀念意義。誰讓那些表麵溫度高達二百六十攝氏度的管子裏輸送的是上層排下的廢料,而廢料來源千奇百怪,經過高溫處理至少能產生一個共性——號稱安全無毒,理所應當地排到下層。
也就是陸汀此時所處的這片地界。
他很少到達如此貼近地麵的高度,印象中隻有一次,是在很小的時候,姐姐陸芷帶他溜出來玩,讓他坐在身前,騎著懸浮摩托一直向下,兩人興奮得大叫。那時街上還很熱鬧,人群在霓虹燈間錯落。結果等到達地麵,陸芷卻像是立刻變了個人,甚至不讓他下車,浮在半空高速逛上十幾分鍾就雷打不動地把他拉回上層,還不允許他告訴任何人。
其餘的時候,陸汀也聽過不少有關下層的傳言,什麼貧民窟,什麼暴亂,什麼難以管理的怪物。但他總是很難親身接觸,平時工作也在空中——他是上層中央特區3-17號警局新入職的刑警,雖然三個多月以來連轄區都沒被分配;生活也在空中——他有個直徑八十多米的盤狀飛行器,命名為“畢宿五”,算得上豪華,唯一的居民就是他自己,終日在特區上空繞著圈飄,六小時一個周期。
陸汀要從警局回家,隻需遠程調整飛行軌道,花上幾分鍾坐上自己塗裝亮眼的引力車,默默等待被吸回家去,悠閑得就像茶餘飯後的散步觀光。
如今終於和這片被身邊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土地打了個照麵,它比他想象中、印象裏,都要安靜許多。
雨水已經積上鞋麵,陸汀稍有迷茫地蹲下·身子,摳出下水道縫隙裏的一塊泥土,抹在手心。
隔著手套,他並不能很好地感受它的質地、重量、溫度,隻能看見它烏黑的顏色。看了十幾秒,它就被劈裏啪啦的雨滴打成泥水,悄無聲息地流走。
地麵上的泥土也是珍貴的東西,陸汀想,因為它很少見。那它和自己船上的人工營養土有什麼區別?他又說不上來了。
“喂,喂,陸汀?陸汀你在嗎?”耳麥忽然傳來人聲,幾串噪音之後趨於清晰,“陸汀!在就吭聲不在也吭聲!”
“小銳……”陸汀回神,把波段穩定下來,又調小音量,“幫個忙,別管我了,好好救你的病人去。”
“你真的跑掉了?”
“不然呢?和我爸找的那些相親對象共進燭光晚餐嗎?”陸汀脫掉手套,插起口袋高高邁開步子,走一步踢一腳水,頗有些吊兒郎當,“哇噻,足足九個,九個身強力壯的Alpha,都聚在一張桌子上故作姿態地看著我,舒銳我求您好好想想那場麵,怎麼著比武招親嗎?打得過我就能和我結婚?我好害怕啊。”
“問題是打得過嗎?”
“哈哈!”陸汀大笑。
“唉,就知道你要跑,陸伯伯派好多人守著,各個出口都有,”舒銳仍舊繃著一把嗓子,焦躁道,“我靠,不會吧,你真跳下去了?從窗戶?”
“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跟坐滑梯一樣。”陸汀得意道,“我還專門在上麵繞了一會兒,換了棟樓跳,免得一抓就能抓住。”
“別告訴我你相親連正裝都沒有穿。”
“見那群東西還需要穿正裝?”陸汀嗤了一聲,“色眯眯的紈絝子弟!鼻子都像發炎一樣抽來抽去,想聞出我是什麼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