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1 / 3)

“這些本是我準備在發布會上說清楚的,向全世界,”陸秉異又道,撥開秘書的傘,抬頭看了眼懸在頭頂大廈尖頂上方的飛船,“因為一些私事耽誤了。我需要先說一聲抱歉。”

這話好比一條可燃的鏈子,人群一下子被導出了火,雨聲中混雜的騷亂和咒罵霎時被轉播到數不清的社交網絡中,“總統瘋了?”“看看本世紀最瘋狂殺人犯的下場。”類似的文字爆發出來,配以不同角度的錄像,多數人錄到的隻是黑黢黢的雨和模糊的光點,但這不妨礙無論遠近,隻要是與這片“行刑港口”沾點邊的位置上,全都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擠滿了人,也全都舉起了錄影的手。

隻有零星幾把雨傘被撐了起來,因為基本沒人有工夫去打。觀眾們在往前擠,特警們大力揮著警棍,舉著未上保險的槍,試圖維持這小小的安全包圍,防止總統被上湧的人潮淹沒,陸秉異本人倒還是保持了溫和謙遜,微微頷首,就像在開首腦會議似的,管在場聽他講話的人們叫做“gentlemen”,用“would”來問他們,能不能暫時安靜。

陸汀沒有貼在舷窗向下張望,亦不往擋風玻璃外瞧上一眼,他默默看著光屏,看別人的鏡頭轉播出來的,自己的父親。

“這次不是投影了,”陸汀說,“會被雨迷住眼,淋濕頭發。我還以為他把自己也做成了那種磁盤,供在哪個信號塔下麵。”

鄧莫遲仍盯著陸秉異被打上白色強光的臉,以及貼在額頭的白發,問道:“你要下去嗎?”

“什麼?”

“見一下。麵對麵。”

“不了。”陸汀立刻道,“在這裏也可以看到他要說什麼。”

說罷他開始調整雷達的接收波段,試圖捕捉到剛剛失去的信號。何振聲斷聯了,最後傳過來的是飛行器衝破大氣的劇烈摩擦聲。

他現在大概已經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地外空間。

然而雷達一無所獲。陸汀順理成章地繼續調整,隻會往光屏瞥上幾眼。舒銳走了,離開了這顆星球,活生生的、狼狽不堪的父親,出現在眼前。這兩個認知都讓如今的他很不習慣。心裏有一萬隻螞蟻在爬,麵對起來感覺相當奇怪,哪怕隔了很遠,隻是在屏幕中。

隻見父親在逐漸沸騰的人聲中又說了兩句什麼,終於被遞了話筒。

“所有我要解釋的,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主,謂,賓,人類,挽救,自己,”他緩緩地說道,不為閃光燈眨一下眼,“放在當前的進度,也就是你們所能看到的,移民計劃。”

鄧莫遲把飛船降了十幾米,船腹的艙口正對與“港口”基本處於水平位置的一座屋頂,下方有街橋相連。

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動作,但鄧莫遲清楚地看到,不到一秒的時間,陸秉異的目光匆匆地掠過了自己的方向。

“我知道,聽到這個詞你們的反應一定會是憤怒的、不可思議的,我竟然會這麼若無其事地把它說出來,好像不存在負罪感這種東西,”陸秉異又如常地撿起他平穩的敘述,“但請耐下心,聽我說完。憤怒的根本原因永遠是無知,當你把一件事物、一個人、一個過程完全地了解,無論是它還是他,就都不會再擁有讓你憤怒的能力。我現在要幫你們了解的,就是移民計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抗議聲非但沒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圍觀圈越來越大了,陸汀所能看見的人群已經蔓延到幾條街橋之外,空中還浮起其他的飛車飛船,高低遠近,在這身處城市頂層的特區,就像一場來自四麵八方的球狀圍城。

但陸秉異也隻是看著他們。

“十七年前,我還隻是個售賣人造人和蛋白質補給品的商人的時候,移民計劃就開始實施了。他們真的準備把你們送上火星,第一步是建工廠,釋放惰性氣體,把火星上的氣壓調整到和地球相近的狀態,當時,噢,NASA還沒有倒閉,他們揚言在二十一世紀結束前就完成新家園的建設,進而開始普遍的遷徙,”陸秉異的語氣太淡了,以至於這話裏本有的那些嘲笑,此時也並未表現出多少,“地球剩下的資源本就不多,不顧後果地消耗,把應該花在農業上、把人類肚子填飽的生產力花在一顆比地球還要貧瘠的星球上,在上麵試驗畝產幾千克的土豆,建漂亮的房子,隻是因為火星上‘有液態水’,‘有疑似文明遺跡’,‘沒有輻射塵’。我當時不敢相信,全世界最聰明的一群人真的認為我們的物種可以在火星上得以延續?吸幹地球的血,試圖去哺育一個更爛的。”

“當然,最基本的思路並沒有錯。我們應該走,沒有義務滅亡在自己的母星,這我同意,但我有比NASA更合理的方法。寫了很多份報告發過去,沒有回複,沒有任何作用,我隻好自己去做總統,”頓了頓,他接著道,“很遺憾,晚了一步,計劃的第一批九百六十個移民還是被送了火星城,沒記錯的話,不到兩年,死得一個都不剩。”

“這都是你們無法知道的。我上任後做的那些,對你們來說,可能是無法理解。已知在金星軌道外存在一個時空跳躍點陣,通俗來說就是蟲洞,又已知,在銀河係外存在數個與太陽係極其相似的恒星係統,也有與地球條件近似的行星在其中運行,就像人類文明出現之前那麼年輕又自然,如果你們是我,會選擇怎樣做?從七十年代開始,我就在研究穿越蟲洞的技術,什麼樣的飛行器能在超三維空間內快速通過並自保,又該怎麼設計,才能把它變成裝得下萬人的方舟。我想找出最保險的方案,就算遷移失敗,也能原路返回。但時間來不及了,從我當上總統的那一年算起,也不剩多少。必須在不夠成熟的情況下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