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宿大娘口中的“傅將軍”,正是傅凜的母親,大縉赫赫有名的定北將軍傅雁回。

早在雲氏大縉立朝之初,因當時的定王李崇琰扶持雲氏開朝女帝雲安瀾登位有功,之後至今近七百年,“定”字在大縉都是極其尊榮的封號,連皇子皇女們都極難得此封。

而定北將軍傅雁回,恰是七百年來為數不多得到“定”字封號的人之一,足見其功勳之卓著。

十九年前,臨州境內已歸附大縉稱臣兩百多年的北狄部族突然叛亂。

烽煙乍起,中原及京中各州援軍反應遲滯,臨州守軍孤軍浴血月餘,以血肉之盾硬生生將主戰場推到離臨州三百裏外的極寒雪域,力保臨州六城百姓遠離兵禍。

而時任臨州守軍副帥的傅雁回更是臨危不亂,不但運籌帷幄、指揮若定,還以有孕之身率部衝鋒陷陣,雖後發卻製勝,以快打快,以少勝多,最終使臨州六城免遭浩劫,在大縉戰史上寫下了極其輝煌的一筆。

可也正是在決戰的一役中,傅雁回受傷跌入雪窩,近兩個時辰後才被同袍救出,不但極寒侵體落了病根,還因此連累腹中胎兒。

那個胎兒便是傅凜。

傅家是臨川的世家大姓,傅氏的公子、姑娘們都走族中同字輩排行,因此傅凜雖是傅雁回的長子,卻被眾人稱為“傅五公子”。

早些年,坊間在歌頌傅雁回將軍的功績時,不免會為這位無辜的傅五公子感慨唏噓。

本可以鮮衣怒馬、恣意浮生的世家公子,卻因造化弄人,打出娘胎起就自帶極寒之症,自幼纏綿病榻,隨時可能夭折,實在可憐。

也有人因此為傅雁回揪心,料想她十幾年來必定因為長子的境遇而難過傷神。

但隻有傅家人清楚,當年傅雁回以有孕之身上陣,雖有情勢所迫的因素,但更深層的緣由是,她打心底裏對這個孩子是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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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將傅凜送到這裏,七年來傅雁回從未與他相見,一應必要事務的通聯,全是輾轉經過他人之口傳遞。

今日卻不知為何竟親自前來。

得了宿大娘通稟後,傅凜神色漠然地垂下臉,一言不發地繼續吃飯。

不說去見,也沒說不見。

未得他答話,又猜不準他的心思,宿大娘隻能在小廳門口侯著,時不時向葉鳳歌投去求助的目光。

畢竟,這兩母子之間的恩怨心結,除傅家自己人之外,這世間最清楚內情的,大概就數葉鳳歌了。

葉鳳歌當然瞧見了宿大娘的目光,可她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她明白,傅將軍是傅凜心裏最大的結,死結,能將他三魂七魄都勒出血的那種。

這結,她自認沒那本事解得開。

氣氛仿佛凝滯,葉鳳歌自也沒了食欲,揪著一顆心坐在旁邊看著傅凜。

傅凜明顯已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周身仿佛豎起了冰牆。

待到他碗中的餐食見底,他才緩緩坐直身,麵無表情地接過順子遞來的溫水漱口。

“走吧。”

這話是看著廳門口的宿大娘說的。

葉鳳歌不自覺地隨著他的動作站起身來,擔憂地望著他。

傅凜朝著門口走了幾步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止步回頭,定定的目光落在葉鳳歌憂心忡忡的臉上。

他指了指桌上的碗盤,唇角揚起一個乖巧柔軟的弧度,“剩飯的人要挨罰,你從前就是這麼教我的。”

他強撐的笑意讓葉鳳歌心中一陣遽痛。

她張了張嘴,嗓間卻堵得生疼,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傅凜抬起手,溫柔至極地輕輕撫了她的發頂,以隻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喃道,“我不舍得罰你,所以你乖乖坐回去吃飯,好不好?”

這般“以小欺大”的言行,若是平常,葉鳳歌早就笑鬧著同他追打起來了。

但此時的葉鳳歌全沒心思計較這些,急急斂了長睫,掩去眸中因心疼而起的水霧,“好。”

七年相伴的默契不是作假,雖傅凜顧左右而言它,葉鳳歌也能明白他此刻所想。

他不確定自己待會兒會不會失控。

他不希望葉鳳歌瞧見他不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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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怕葉鳳歌中途反悔,離開北院時,傅凜交代閔肅留下,吩咐在傅雁回離開這裏之前,絕不能讓葉鳳歌出北院的院門。

吃過早飯後,葉鳳歌按捺住滿心的不安回到自己房中,鋪開畫紙,腦中卻思緒紛繁,根本無從下筆。

心神不寧地捱到近午時,她實在放心不下,出了房門打算去前院看看情形,卻被閔肅盡職盡責地擋了回來。

直到正未時,宿大娘才親自從前院過來,對葉鳳歌道,“五爺說要靜一靜,讓鳳姐兒自己先把午飯吃了,別餓著。”

葉鳳歌一聽就急得不行,哪裏還有心思吃飯,“他同傅將軍……”

宿大娘趕忙安撫道,“雖是僵了好一會兒,卻沒吵沒鬧的,事情也都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