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策被冰水一澆,整個人醒了過來,他一輩子遇到的大事數不勝數,就算嚇得不輕,手腳上反應卻相當快,扯過被單把杜雲軒裹了,抱著下樓放進車庫自己的跑車裡,直奔北山醫院。
北山醫院是本市數一數二的私人醫院,設備一流,環境優美,此時月上中梢,夜風徐來,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忽然一輛血般豔麗的跑車狂風般衝進大門,嚇人的引擎聲一聽就知道司機踩盡了油門,繞過醫院主樓的車徑直闖高級治療樓。
張平正在值夜班,聽見窗外引擎聲喇叭聲放肆張揚,驚得滿院人雞飛狗走,護士長推著門慌慌張張地進來叫著,「張醫生!張醫生!」
張平一臉無可奈何,揉著太陽穴站起來,「知道,這就來。」
去門後拿掛在牆上的醫生袍,順便用消毒液洗個手。
護士長火急火燎,在他身後說,「張醫生,快點!那邊都快急瘋了。」
張平問,「哪次不急?次次都急。」
「他說如果耽擱了,要砸醫院呀!」
「反正醫院是他的。」
古策奮鬥這些年,功成業就,家大業大,佈置了不少產業。刀口上討生活,有家自己的醫院比較保險,又安全,又肥水不落外人田。
張平是古策昔年小弟之一張恆的弟弟,在外國讀醫科時,他哥還沒像如今這樣風生水起,他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古策付的,優哉遊哉讀到畢業回國,順理成章就開始為古策的白道生意效勞。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又被強加了一個杜雲軒私家醫生的兼職。
古策既然把杜雲軒當軟肋,當然不會隨便把自己的軟肋交給外人,肯交給張平,顯然是出於多年關係培養出來的信任。
張平也感謝這份信任。
問題是……策哥太能折騰了。
那精緻漂亮的設計師上輩子一定對策哥幹了大逆不道的事,這輩子要給他折騰來折騰去,折騰個沒完。
隔叁岔五地折騰出毛病,跑車一踩油門,風雷電掣直闖醫院,兇護士,吼醫生,次次鬧得雞飛狗走,齣齣都是人間虐戀。
唉,這麼心疼,下手的時候就輕點嘛。
張平領著護士長趕了過去,病人已經被放在病床上。
果然,又是高級真絲床單裹著的;果然,又是身上,手上,膝蓋上斑斑駁駁的瘀痕;果然,某個地方又擦傷了;果然,需要清潔、消毒、上藥……
張平從前還會臉紅心跳,不好意思,現在臉皮已經被練成了城牆,無比冷靜,熟門熟路檢查完畢,包紮完畢,叫護士把病人照顧好,才走到門外。
古策靠牆抽著煙,神情有些幽遠,煙圈在他麵前渺渺散開,氤氳他英俊粗獷的輪廓,這時候他的暴躁不安已經沉澱,再像煙一樣暈化為透明,散到更深的地方。
稜角分明的,沉浸在思索中的麵容,讓人無法把他和那個飆車闖醫院,抱著病人衝進來,目光恐怖的男人聯繫起來。
「策哥。」張平把兩手插在大白褂口袋裡,走到他身邊。
古策把抽到半根的煙夾在指間,沒有回頭,「他怎樣?」
「有點傷,上藥了。人受了刺激,需要休息。」
「他咳嗽時,咳出了血。」
「哦,問題不大,口腔內側被咬出了兩道口子,是傷口的血,咳嗽時帶了出來。」
古策默默聽了,把煙湊到嘴邊猛吸一口,然後彷佛鬆了一口氣似的,把肺部憋住的煙氣,長長地全吐出來。
「我可以帶他回去?」
「策哥高興的話,隨時可以。」張平似笑非笑,小心地加了一句,「我哥說策哥今天才從外頭公幹回來,本來這小別勝新婚嘛……不過,策哥是不是太猛了點。」
古策轉過頭,朝他抬了一下眼皮。
張平忙擺手,「行,行,不關我的事,我不多嘴。策哥送過來,我隻管治病救人。現在,該報告的,我都報告了,醫院裡我還有事要忙,策哥要是沒別的吩咐,我先走開一下?」
「忙你的去吧。」古策嘴角動了動,也是似笑非笑,低聲加了一句,「下次再磨蹭,我把你和張恆一起下鍋燉了。」
◇ ◆◇
當晚,古策就把杜雲軒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小心翼翼抱上了床。
看著杜雲軒沉睡的臉,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徹頭徹腦的蠢材。把同一個錯誤連續犯兩次的人是蠢材,他把同一個錯誤連續犯了很多次,不是徹頭徹腦的蠢材,是什麼?
古策說不清自己心底裡那種懊悔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心臟那一陣陣抽痛是真實的,他現在什麼都有,站在說一不二的老大的位置,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隻是……承認有個屁用!
古策重重吐出幾個煙圈,睡夢中的杜雲軒彷彿聞到煙味,感到不適,一雙秀氣精緻的眉微微蹙起。
這位少爺啊,連皺個眉頭,都皺得那麼誘人。
古策在心裡罵著,愛恨交織,一麵找了煙灰缸,把還剩大半截的香煙狠狠戳到熄滅。
他轉回來,不甘心地在杜雲軒吹彈可破的臉上摸了兩把,低聲喃喃,「臭小熊,磨死老子了。」
關燈上床,抱著杜雲軒睡了。
第二天古策醒了,杜雲軒還在沉沉睡著,古策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躡手躡腳地下床。
坐江山不容易,尤其古策的江山有黑有白,兼具灰色地帶。
他離開大本營兩個月,累積了不少事要處理,也不可能像電視劇上麵演的,有了看重的人就從此君王不早朝。
所以他讓杜雲軒繼續睡著,自己去忙自己的。
把手底下一群分頭目CALL過來,大家在別墅後院裡擺了一個場,邊吃酒店送來的豪華早餐,邊佈置任務。
開完會,大家散會,各自開著名牌跑車呼嘯而去。
古策心裡惦記著那個昨天被他整得半死不活的倔強傢夥,開完會就往二樓走,去主人套房之前,先到了自己的書房一趟,打開櫃子,拿了一份小禮物。
走進主人套房,杜雲軒果然醒了,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個素描用的A4輕便畫板,上麵夾著一張白紙,正聚精會神地描著。
「醒了?」
杜雲軒手裡的鉛筆猛地一停。
他斜了走到床邊的古策一眼。那一眼斜得很輕、很淡,彷彿是看一顆不值得注意的灰塵,或者一隻從角落跑出來的灰老鼠。
像輕盈的刀子,斜斜掠過古老大在江湖裡打滾多年,結出硬痂的心臟,鮮血帶著檸檬汁般的淋漓酸味,頃刻就湧了出來。
杜雲軒斜了一眼,視線就收回去了,停頓下來的鉛筆重新在紙上劃動,劃得飛快,發出簌簌的聲音。
「好點了嗎?」古策問。
他盯著一直畫個不停的杜雲軒,等了十來秒。
「我在問你話。」古策聲音比上一次低沉,充滿壓迫性,「你是不是想我再治治你?」
鉛筆又停了。
「好點了。」杜雲軒沒轉過頭,眼睛盯著自己剛剛畫出來一個六角形輪廓。
「給你。」
杜雲軒手裡的鉛筆被古策抽走了,然後塞了個綿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