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渺渺,經冬複春。陶灼華隨著小沙彌的視線,將目光投向雲霧繚繞的遠方,依舊笑道:“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想來你師傅是位高人,不羨香火積灰,隻求濟世度人。”
小沙彌的笑容雖然波瀾不驚,眼中卻頗有些與有榮焉:“這方圓百裏,受師傅恩惠的窮苦人太多,自有佛菩薩瞧在眼裏。”
寺廟裏並無茶葉,杯中泡的是夏日晾幹的蒲公英,如今浸了水份,碧瑩瑩展露著身姿,瞧著便沁人心脾。
陶灼華輕嗅著藥草芳香的氣息,有些遺憾地立起身來,將方才提寫的一首偈子交到小沙彌手上,笑吟吟與他說道:“京中故人牽掛,我受人所托,隻想終人之事。明日還會再來一趟,希望能有與你師傅見上一麵的緣份。”
小沙彌並不多語,隻慎重地將那首偈子收起,輕聲說道:“那便明日再會,願施主心想事成”,言畢恭送陶灼華出門。
待瞧著車馬漸漸遠行,小沙彌回思著方才偈子上的話語,眉目清湛的麵容漸漸變得凝重。他沒有折回寺廟,而是向另一位沙彌耳語了幾句,便步履迅捷地往著山上攀登,灰色緇衣漸漸消失在山巒深處。
從藥王廟回來,午間再吃了一劑藥,陶灼華果然見了好,身上不再寒熱。娟娘喜盈盈去蘇世賢麵前稟報,趁機提了第二日再去燒香。
禮部幾名官員約下了遊雲台山,原也不指望第二日啟程。蘇世賢隻望陶灼華莫再起幺蛾子,隨意揮揮手準了娟娘的請求。
第二日再出驛館,依然順著昨日的山路前行,遙遙望見山腳下的紫房湖如一汪美玉,碧綠而晶瑩。兩側山巒倒映,畫麵美輪美奐,不覺間藥王廟又在眼前。
昨日的兩位小沙彌今日都候在門前,見陶灼華步上山路,眉間都是一鬆。一位留在山門前等著迎人,另一位轉身便往裏送信。
寮房裏一隻竹幾打橫,上頭置著簡單的筆墨,裏外各放著一個葦編的蒲團。小沙彌奉上昨日一般的婆婆丁茶水,便將寮房的木門虛掩。
陶灼華對麵的老和尚尺許長的胡須花白,不羈地垂落在胸前。身上一襲朱紅的緇衣,上頭不曉得打了多少補丁,卻依然幹淨整潔。
兩人合掌斂禮,老和尚一語不發,便對著陶灼華伸出手來。
陶灼華視而不見,提起案上的筆,在暗黃的草紙上龍飛鳳舞般寫下一闋嶽飛的滿江紅,中間既多疏漏,又故意空了幾筆,然後便將紙恭敬地遞到老和尚手上。
老和尚捧著紙,紋絲不動的身形微微一晃,他有些顫抖地拿起筆,在陶灼華留下的缺項上頭一筆一筆補齊。陶灼華凝神細望,一闋改動多處的詩詞與景泰帝當日所述分毫不錯,這原是他們君臣約定的印信。
陶灼華臉上霎時肅然鄭重,衝老和尚低低喝道:“既是故人,如何還不接旨?”
老和尚一收方才的仙風道骨,虎目霎時間炯炯有神。他往大裕皇城的方向重重一跪,凝聲說道:“臣玄武叩見君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