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雖不住在一處,骨肉親情卻從未割舍。
許長佐為人謙和有禮,不僅私下對許長佑頗為照拂,便是對別院中這位毫無名份的如夫人,亦是禮敬有加。他並不因這對母子的身份尷尬而稍有輕賤,讓許長佑母子極為感激。
若日子一直這麼按部就班,許長佑大約便會真如許大學士的期許,往後生活在兄長的羽翼庇佑之下,一生福壽綿長。
奈何平地一聲驚雷,風煙與波瀾滾滾,許家這座百年積澱的大廈一夕間傾覆。許長佑母子驚聞許家巨變之時,許家所有的男丁已然被綁上斷頭台。
這位如夫人哀嚎一聲,當場便昏厥在地。丫頭婆子搶天呼地,許長佑猛掐母親的人中,將她從昏厥中喚醒,冷靜地對母親說要去送許家人最後一程。
他母親並不阻攔,而是擦了把臉便命人套車,非要隨著許長佑一起去瞧午門問斬。許長佑拗不過母親,隻得扶了她上車,一跳催促著車夫趕到午門外,再從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擠到了最前頭。
這母子二人相依相攜,便瞧見了綁在斷頭台上的許大學士、徐長佐,還有一大堆他們素未謀麵的親人。
許是心灰意冷、也許是甘心伏誅,更或是哀大心死,發髻淩亂的許大學士胸前垂落幾縷長髯,臉上卻毫無表情,兩隻眼睛也安靜地闔著,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許長佑想喚一聲父親,卻又不敢喊,便繼續搜尋兄長的身影。
昔日貌若潘安的許長佐略顯憔悴,他身上是一件半舊的白色長衫,下頜有了拉碴的胡須,空洞無波的雙眸中沒有任何表情。隻在望見許長佐時,他的眼睛驀然亮了一亮極輕地衝他搖了搖頭,似是示意他快些離去,又似是在向他訴說著整個許家的冤屈。
鋼刀映著日頭,轟然在親人們頭頂劈落時,許長佑的母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然後便軟塌塌地倒在許長佑身畔。
父親與兄長的鮮血成了許長佑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隻要他闔上雙眼,眼前便是一片淒厲的血紅。那段時間裏,許長佑瘦得整個人都脫了形,而他的母親受此打擊,便似是杜鵑啼血,身體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這位如夫人能得許大學士寵愛,並不是隻仗著幾分姿色,本身似是文采斐然之流。她曾師從名家,習得一手好丹青,尤為精於工筆。
打聽得許家所有東西充公,連一線一縷也未曾流傳出來時,這位如夫人悵然靜坐了好久,便打定了一個主意。
此後為了追憶亡人,如夫人便憑著那日刑場上的記憶繪出了她曾見過的許家那些親人的畫像,繪完一幅便交到許長佑手中,命他拿去好生裝裱。
十餘幅畫像耗盡了如夫人最後的心力。彌留之際,她萬分不舍地囑咐許長佑往後安安生生做人,好生為許家延續香火,日後替許家人尋個埋骨之處,也好將這些畫像好生流傳下去,莫叫子子孫孫忘記他的先輩。
那個時候,許長佑還沒有如此偏激,他哭著應下了母親,還曾想要走科舉的道路替許家平反,將許家再次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