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至日上三竿,蘇世賢被軒窗外篩進來的碎金般的陽光喚醒。
他慵懶地更了衣,瞧了瞧亮櫃格間的西洋自鳴鍾,指針已指向巳時正,便就吩咐將早飯與午飯並做一餐。
人上些年紀,便就開始懷舊。蘇世賢近日想起幾道青州府的特色,極有興致地拿雪浪紙寫了下來,叫廚下依他的步驟做了來。
蘇世賢洗漱已畢,瞧得炕桌之上已然擺著一碗溫熱的豆腐湯,新鮮石磨磨出的豆漿即濃且厚,與新鮮碧綠的青菜煮在一起,恰是懷想了經年的味道。
除了幾碟包瓜、醃蛋之類的小菜,主食是摻了黃豆與小米麵的煎餅和一鍋三鮮餡的冰花煎包。想是那煎鍋剛從火爐上端下,還有油花刺啦伯響,薄薄的冰花結成蟬翼一般,閃著燦燦金黃的色澤。
青州府的老槐樹煎包已有經年的曆史,蘇世賢幼時家貧,打從偶園街老板樹下路過,不止一次嗅得那讓人垂涎欲滴的味道,卻從來沒有嚐過。
後頭與陶婉如成親,兩人在洋溪湖畔泛舟之後,時常會尚著順和樓旁的柳堤轉出,往東略行幾步便到了偶園街上,去嚐一嚐這民間的小吃。
經去經年,一樣的味道裏藏著數不盡的回憶,蘇世賢唯覺那後悔來得太遲。
男兒有誌,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他以堂嚐探花郎的身份,既未曾好生修身,也不曾真正齊家,如今才會憋著一股氣要助李隆壽與蘇梓琴平天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衝淡自己的懊悔。
招手喚了小廝來探問一下芙蓉洲間的動靜,弄墨垂著手答道:“啟稟大人,殿下今日五更天剛過便起了駕,並不曾留話給大人。”
散發著豆香與麥香的煎餅味道愜意地在唇齒間綻開,蘇世賢渾不在意地應了一聲,便就珍惜地將那碗豆腐湯飲得一點不剩,吩咐弄墨拿個荷包去賞廚子,這才意猶未盡地立起身來。
讀過幾卷書,早是日頭漸漸西斜。申時許,天際有些薄陰,陽光不似正午那般嬌人。蘇世賢便伸了個懶腰,尋思要出去逛逛。他換了身出門的衣裳,隻帶著心腹小廝弄墨溜達出去,還吩咐晚間不必給他留飯。
主仆兩人信步逛至中正街上,隻說要尋幾方上好的古墨平日裏潤筆。
早春的微雨頗多,蘇世賢帶著弄墨沿著中正街上鱗次櫛比的店鋪逛了一回,從頗有名氣的翰墨軒出來時,太陽已經全部躲進雲層,天上零零星星扯起了雨絲。
兩人出門並未帶傘,弄墨欲待去買把青綢竹柄大傘替蘇世賢遮擋,蘇世賢卻添了些文人墨客的風雅,坦然地在雨中漫步。
終於選得幾方古墨,又買些一刀上好的澄心紙,蘇世賢吩咐店家先將東西送回,自己依舊興致勃勃地逛了一回。眼瞅著無人注意,這主仆二人自長街盡頭的店鋪穿出,悄然折進黃府的後院。
黃昏的聽雨閣上,這還是年後蘇世賢與黃懷謙第一次會晤。
這兩個本是敵對的人如今因著共同的利益漸行漸近,反而都成了年少帝君的心腹。黃懷謙腿疾漸愈,前幾日托人給蘇世賢帶了口信,邀他來府中喝上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