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紅胡子點點頭,不再爭論。眼睛繼續看著弟兄們忙忙碌碌,將煮熟的粉條用筷子從鍋裏搭出來,再放進裝滿冷水的大缸裏降溫定型。看著,看著,他又突然想到了眼下隊伍的經濟情況,將目光再度轉向張玄策,大聲說道:“胖子,這東西,你說能開個作坊不?我記得山南那邊,有很多人種土豆。要是秋天時收購一些,製成粉條,咱們遊擊隊的收入來源豈不是又多了一條?”
“嗯,應該行!”張玄策不敢掃老人的興,微笑著點頭。事實上,除了遊擊隊中有幾個東北人外,山前山後的墾荒者,通常都來自山西。平素根本沒有吃粉條的嗜好,也未必肯花冤枉錢買這種“奢侈品”。
“那就好!”紅胡子又為遊擊隊出了一份應盡之力,高興地手舞足蹈,“氈子、肥皂、皮子、粉條,再加上白音那邊的精鹽和香鹽,咱們這邊能買到的有用東西比黑石寨裏頭還多,不愁月牙湖上的集市恢複不起來!”
“已經派人跟白音聯係過了,他答應明年由他出麵來組織交易。這樣,日本人就找不到借口生事兒,也不會再拿商販們的性命來要挾咱們!”張玄策想了想,繼續低聲回應。
“來了咱們也不怕!兒玉末次不在,光是川田國昭自己,奈何不了咱們!”紅胡子用力揮了一下手,很不服氣的補充。
“嗯,的確!”大夥順著老人家的口風,齊聲附和。雖然誰都知道,眼下遊擊隊的實力遠未恢複,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再跟黑石寨裏的小鬼子硬碰硬。
“不過也不用太著急報仇,免得打了孩子,再把孩子他娘給招來!”紅胡子想了想,又自己否決了自己的說法。“嗯,讓白音出麵就好。他出麵比咱們出麵更穩妥。對了,胖子,過年時候,咱們是不是也整點兒節目樂和一下。你以前好像跟我說過,你參加過一個宣傳隊是吧!能在山上也組織起一個類似的來麼?”
“行!”張玄策用力壓著澱粉團子,大聲答應。鐵鍋中騰起的蒸汽吞沒了他年青的麵孔,也掩蓋住了他眼睛裏的所有悲傷。紅胡子今天的表現很反常,反常到了讓他隱隱感覺出幾分不祥的地步。所以他不會拒絕老人的任何要求,以免成為永遠的遺憾!
“唱歌要唱喜慶的,哭哭啼啼的就算了。一群大老爺們,別裝孫子!”紅胡子高興地拍了下巴掌,繼續大聲建議。
“行,就唱高興的調子。悲傷的不要!”張玄策毫不猶豫地回應,同時指了指另外一個燉著豬肉的灶台,對老馮低聲吩咐,“粉條現在就可以下了,記得別煮時間太長了!弄好後咱們先每人盛一碗嚐嚐味道,然後再準備晚上給大夥吃的那鍋!”
“嗯!”正在燒火的老馮跳起來,踉蹌著跑向了灶台。
廚房裏忙碌著的其他人也感覺到了情況不太對勁兒,偷偷地用目光觀察紅胡子的狀態。老人的臉色很紅潤,兩隻眼睛充滿了生命的光澤,全然不像一個長時間臥床的病號。老人說話的中氣很足,頭腦極其清楚,好點子也一個接一個從嘴裏往外冒,仿佛一晚上,就要把下一年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再遲了就來不及了一般。
“宣傳隊要成為常設部門,裏邊的人員可以兼職,但架子要趁早搭建起來!無論日子過得多難,弟兄們的士氣不能降下來!”
“俘虜的馬賊裏頭,如果有在勞動中表現好的,可以考慮提前赦免他們。他們的身手比普通老百姓強,缺乏的就是紀律和信念!”
“還有,開春後野外訓練就抓緊時間展開,依舊以輕騎兵為主。雖然有一種說法是輕騎兵已經過時了,可咱們手中沒有汽車和大炮,隻能有什麼材料做什麼菜,別趕時髦!”
“跟白音交往時,記得要留些心眼兒。此人太聰明,也太狠辣!倒是周黑子,雖然是土匪出身,卻良心未泯。隻要小心他不被身邊那幾個南邊來的人架空了,就不會對咱們產生太大威脅......”
“斯琴那邊......”
“保力格是個.......”
........
張玄策大聲答應著,將紅胡子的每一句叮囑都牢牢地記在了心底。炊事班長老馮的動作越來越快,越快越快,搶在第一時間,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粉條端起來,捧到了紅胡子的手邊。但是紅胡子已經沒有力氣再動筷子了,將身體歪在老鄭懷中,滿足地聞著豬肉燉粉條的香氣,喃喃地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胖子,唱首歌吧,別,別哭。大老爺們,有點兒出息。我,我不想讓你們哭著,哭著送我.....”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
那裏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張玄策狠狠擦了把淚,抬起頭來,引吭高歌。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
那裏有我的同胞,
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老馮、老李、小徐、小孫,廚房裏的戰士們用鐵勺和碗筷打著拍子,齊聲相和、
“九一八, 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無數戰士加入進來,將蒼涼的歌聲唱響在整個營地。慢慢傳出去,傳出去,傳遍原野。
“嗚嗚——嗚嗚——嗚嗚———”草原上,一群疲憊的野狼側著耳朵傾聽了片刻,突然仰起頭,發出悠長的嚎叫。
“嗚嗚——嗚嗚——嗚嗚———”狼嚎聲連綿不絕,無止無休。
是夜,有巨星墜於野,狼嚎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