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隻是點點頭。
鄭子成跨過門檻,步行幾步,一不留神,便倒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外頭傳來一聲驚呼,柳氏倏地轉頭,失去理智地要上前。白芷先於柳氏一步衝到鄭子成的身邊,扶起他,喊道:“鄭大人!鄭大人!醒醒。”
鄭子成未醒。
白芷招呼身旁的紅翹:“找大夫。”
紅翹捂住嘴,傻愣愣地點頭,跑著出去。白芷望著柳氏糾結難過的樣子,心中一陣泛酸。想靠近卻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會不理解?那種蝕骨的痛,她也經曆過,且正在繼續經曆著。
大夫細心為鄭子成把脈,眉心愈蹙愈深,放下鄭子成的手之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白芷太明白這一係列動作了,顯然,鄭子成得了不治之症。
“鄭大人有心痛舊疾,前些日子的瘟疫,沾染了死人風,舊疾複發且狀況不佳,日子不多了。”大夫一邊搖頭,一邊感慨。
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穩,要暈厥過去,還好白芷及時扶著。隻不過白芷的臉色也不甚好。他……將不久於人世了嗎?
送別大夫,白芷遣走了所有人。鄭子成孤家寡人一個,死後恐怕連送終的都沒有。柳氏情緒壓抑著,淚水卻控製不住流了滿麵。
白芷看著柳氏內心焦慮,忍又忍不住的矛盾表情,她的心裏也跟著堵得慌。
柳氏道:“怎會這樣!好好一個人!我情願不在一起,也不要天人永隔。”柳氏的話不激動,卻瞧得出悲傷至極。像柳氏那樣寡言的婦人,能說出這般話,實屬不易。
白芷伸手攬著柳氏:“娘,你又能為他做什麼呢,不是你說要報恩的嗎?”
柳氏一怔,仿佛更傷心了。
白芷深知自己說得太傷人,這樣的激將法,顯然是在傷口上撒鹽。柳氏在恩與愛中選擇了恩,可又放不下愛,如此糾結著放不下,痛苦的隻有自己。
當晚,鄭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著。柳氏離開後,白芷一人留在鄭子成的床邊發愣。她與這個爹,相識時日不多,談不上什麼感情。可當她知道他時日不多之時,心還是狠狠地抽了抽。夢裏,白淵被斬首,她站在群眾裏抬眼看著,心湖平靜,心不痛,人也不悲傷。白淵對她有養育之恩,她尚且不悲不喜,不過相識一場、無名有實的便宜老爹,怎碰觸了她心底柔軟的情弦?
她為他掖好被子,發現他手指甲裏有黑炭末,想必他送來的黑炭是他一個個挑揀出來的。他手背上還有燒傷的痕跡,斑斑點點,很多。
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奮不顧身衝進火海救柳氏的場景……
也許觸動她的是,他愛她的母親,愛得簡單,愛得明白,窮他一生,隻想柳氏好。
白芷默默退下。
白芷來到柳氏房門前,裏屋還亮著油燈。白芷透過窗欞縫隙,見柳氏跪在蒲團上,手握佛珠,在念經祈禱。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靜,帶著擔憂,帶著脆弱。
柳氏隻願留在鄭子成的紅塵裏聲淚俱下,動之以情。
白芷回到自個兒的閨房裏,提筆,麵色凝重地在宣紙上寫著什麼。長篇大論一堆,最後她把信塞入信封,署上“白淵”,放在案桌上,寬衣解帶上床睡去。
信是快馬加鞭地寄出去的,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無回的信,不過幾日便有了回信。白芷拿到白淵的信封那刻,心底冷笑。一遇有損於他的事,他便會迫不及待地處理掉。
白芷展信,這是一封氣焰十足的休書,上麵赫然寫著白淵的大名。“不貞”的字眼極為刺眼,白芷卻淡然收好,朝柳氏的房間走去。
她給白淵寫了一封信,一封聲淚俱下的揭發信。她告知白淵,她親眼看見柳氏與人苟且,她代她娘向白淵道歉,求他的原諒。白芷最了解白淵了,他怎會容忍!如她所願,她收到了一封休書,休了柳氏的休書。
柳氏不肯麵對自己,白芷便為她選擇吧。白淵不值得她再付出,眼前那樣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即使他時日不多。
當白芷把這封休書呈在柳氏麵前,柳氏看起來極為平靜。白芷跪在地上:“娘若怪女兒自作聰明,要打要罵,悉聽尊便。芷兒隻是看不下去了!”
柳氏上前扶住她:“這幾日我想了很久,其實已經想與你爹和離了。隻是我太了解你爹,他不會輕易和離,有你舅舅在,加上他最怕別人質疑他這個人。這樣也好,責任在我,他可理直氣壯,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
是啊,白芷亦是想到這一層。她頓了頓,看著柳氏:“娘,我們學秋蟬那樣,住在山裏,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可好?”
柳氏苦澀一笑:“芷兒的心上人怎麼辦?”
“劫到山上去不就得了?”
“那術兒……”柳氏還是擔憂著。
“術兒隻想跟著娘,這個娘不必擔憂。你隻道你被爹休了便可。”白術對白淵更是無感情可言。他從小跟著柳氏,離開柳氏便出去求醫求學。十年光景,他與白淵說的話統共也不超過一百句。
柳氏終歸是笑了,手裏緊緊攥著休書。白芷以低價讓那些剩下的賣身家丁贖了身,紅翹沒存款,便繼續留了下來。白芷把所有的積蓄用在建新房上。白芷選擇與秋蟬為鄰。
鄭子成果斷辭官,要與柳氏度過後半生。他果然與白淵不同。白淵要權要建樹,鄭子成隻要心上人。喬遷之喜,家中隻有幾個人,卻難得見著柳氏笑容滿麵。白芷本打算回去收拾自己的細軟,把白府鎖上,未料回家卻遇見了跟著白淵上京城的管家。
白芷怔了怔。
管家道:“小姐,老奴是來接你和小少爺上京的。”
“……”白芷無言。
接白術上京她尚且可以理解,畢竟他是獨苗子,可她不理解的是,白淵為何要把她也帶去京城?她娘做出這等“不可原諒”之事,他居然不殃及她這條池魚?
白芷不想上京,術兒更不想去了。管家精明得很:“若小姐和小少爺不與老奴上京,到時候可就是老爺親自來接你們了。”言語間滿是威脅。
若白淵親自來了,事情便會複雜許多。到時候不止連累柳氏與鄭子成,更會讓自己沒好果子吃,她太了解白淵的為人,算計他被他發現,隻有死路一條。
白淵讓她上京,絕對另有所謀。相對的,白術實則安全得多。白芷便道:“管家,我先隨你上京吧,術兒這些日子身體不適,不宜勞累,這要是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管家爽快答應:“那好,小少爺先留在這裏,小姐先與我回去。”
白芷點頭,心底湧出不好的預感。靠近白淵,她便是跳進不知名的火坑裏,是死是活,自求多福。
白芷與柳氏簡單道別,白芷看出柳氏心情沉重,她安慰柳氏道:“娘,芷兒雖不聰明,但耍些小聰明還是會的。”
“芷兒,委屈你了。”
“記得留個房間給我,我還要劫我心上人回來呢。”
柳氏含淚點頭。
馬車離開蘇城的那刻,白芷到底不堅強地哭了。她怕極了京城,卻又不得不去。京城有他,京城有聖旨,京城有太多她不想麵對的人與事。
她怕,她隻想躲。
如果您覺得《白芷慕屠蘇》還不錯的話,請粘貼以下網址分享給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謝謝支持!
( b/82/82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