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信鴿的是位老者,他看了看白芷,伸手道:“京城?”
“是。”
“拿來。”
白芷把信封遞給老者,老者接過,塞到一信鴿的腳環上,然後放飛信鴿。白芷看著籠子裏有許多信鴿,順便撫摸了就近的一隻,本想離開,卻見老者從另一籠裏拿出一隻翅膀帶血的信鴿,準備割它的喉。白芷大驚:“你這是作甚?”
老者不以為意:“這信鴿翅膀壞了,已做不了信鴿,留著作甚?直接當食材,還不浪費。”
白芷看著老者手上那隻略顯肥碩的信鴿,那烏黑的綠豆眼閃爍著無辜的光,頭略歪,還瞧不出自個兒有危險。白芷心下一痛,夢中的記憶翻江倒海地湧了出來。
慕屠蘇有三樣寶,他的寶馬疾風、信鴿閃電,以及他的妻子南詔公主。在南詔公主出現之前,白芷一直為慕屠蘇奮鬥著,寶馬疾風和信鴿閃電皆由她親手養著。先前慕屠蘇極為厭棄她來養他的寶貝,後見疾風與閃電對她親熱,便慢慢軟化,默許她養著。她與疾風和閃電有著親厚的感情,直到南詔公主出現,養育權歸了南詔公主,她則每日以淚洗麵。她以為它們倆都忘記了她,可有一天早晨起來,她見閃電落在她房間的窗欞旁,朝她咕咕地叫,似興奮地呼喚。白芷為之歡喜,特派丫鬟到廚房裏拿來一碗玉米粒,喂給它吃。她以為慕屠蘇絕情,可動物尚且有情,亦可。以後的每天清晨,閃電總會落於她的窗欞,朝她咕咕地叫。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她再也未見過閃電出現,後聽聞,閃電的翅膀不知為何斷了,被關在籠子裏,出不來了。她想去見閃電,想醫治閃電,卻遭到南詔公主的拒絕,她唯一的慰藉也沒有了。後來,她聽聞閃電因不能飛翔,鬱鬱寡歡而死。
白芷對老者道:“這隻信鴿賣給我吧。”白芷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者。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白芷,接過銀子,交出那隻受傷的信鴿。
白芷捧著信鴿,撫摸著它的頭:“人的骨頭斷了,尚且能痊愈,我偏不信,不能把你治愈。我給你取個名字,叫……閃電可好?”這隻信鴿與閃電毛色不同,閃電是隻灰色帶金翅鴿,而這隻是純色普通的鴿。白芷卻還是不能自已地想叫它閃電。
她的營帳裏沒有傷藥,她先前是睡在裴九那裏,傷好便被極為重視男女有別的裴老將軍分到別處,給她一個獨自營帳。她先前治箭傷的藥都在裴九那兒,裴九又在睡覺,她隻得找軍醫要點藥了。
白芷到了軍醫帳篷,不見軍醫在營帳內,她本想稍等片刻,隻是片刻過後依舊不見軍醫的人影,她便耐不住,自個兒找了起來。她略懂藥材,她需要的正骨藥,找到該不在話下。
正在她翻箱倒櫃找藥之際,在她背後,有人厲聲喊道:“誰?”
白芷還未來得及回頭,那人立即反手一扣,欲把她按在桌案上。白芷也會幾招防身術,一扭身,手臂向後揮去。那人眼明手快,抓住正朝他襲擊的手。白芷雙手被擒,用腳踩他的腳,誰想,踩到腳下一根掉落在地的搗藥槌子,一滑,身子直接向身後那人倒去。那人出於本能,想扶住她,雙手一抱,直接握在她胸前的“兩大包子”上。
那人一怔:“女子?”
白芷著一身男裝,又是背對那人,那人先前以為是偷盜之人。
若是別人,白芷肯定轉身扇那人一耳光,奈何那人她認得,且不想有何瓜葛,她隻得忍氣吞聲,從他身上掙紮開,打算落荒而逃。
“咕咕。”桌上的閃電叫了幾下,好似在提醒白芷,別忘了它。
她是想著逃跑,可那人不依。軍營重地,隻有白芷一位女子,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女子,肯定來頭不對。他大跨幾步上前,站定在白芷前麵,本想厲聲問是誰,但見白芷立於他麵前,一怔。慕屠蘇道:“是你?”
白芷不語,閃身從慕屠蘇旁邊走過。慕屠蘇的手掌輕輕一抓,便抓住白芷的細臂。
“將軍,你要作甚?”白芷側目看了看慕屠蘇。
慕屠蘇麵無表情地道:“我不喜歡你便是,你何必這麼敵視我?我欠你何物?”
白芷怔了怔。是啊,他欠她什麼?他什麼都不欠。是她畫地為牢,為自己鑄造一個鐵籠,與他隔得遠遠的,都是她一廂情願。白芷抿了抿唇,朝慕屠蘇笑了笑:“對不起,我隻覺自己已是有夫之婦,怕人誤會,才與將軍分生。”
“喀喀,是嗎?”慕屠蘇一邊咳嗽,一邊冷若冰霜地看著白芷,他定定地看著她,好似想以此看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白芷大義凜然地回視,眼中一派清明。
“咕咕。”白芷手中捧著的閃電甚是及時地打破了僵局。兩人皆把目光落在閃電身上。慕屠蘇道:“它受傷了?”
“嗯。”
“你是來找藥的吧?交給我,你繼續找藥吧。”慕屠蘇伸出手,想接閃電。
白芷猶豫了片刻,眸光柔了幾分,把閃電交給了慕屠蘇,自己再回到藥櫃子那兒找藥材。到底是軍醫,藥材甚多,櫃子疊得比白芷高兩倍,白芷拿著梯子爬上爬下,好不容易找齊藥材,轉身那刻,見慕屠蘇坐在椅子上,已然睡著了。他抱著的信鴿似乎自然熟,頭鑽進他手肘間,亦安然地睡著了。
她找藥,找了許久?
不如讓他們多睡會兒吧。白芷沒叫醒他,而是做著敷藥的準備工作。外敷的藥,要先搗碎,泡一泡熱水便可用了。她極力壓低搗藥聲,把藥材泡在熱水裏,等上一刻,便可。等待中無事可幹,白芷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最後還是把目光投到坐在不遠處微低著頭睡著了的慕屠蘇身上。
他這般快便睡著,不是她找藥太久,是他身有風寒又勞累的緣故。哪像她和裴九,吃閑飯,沒事找事做。他有遠大的抱負,為好兄弟三皇子奪兵權,爭皇位。夢中,她最大的夢想,無非是讓慕屠蘇愛上她,從此相親相愛。現在,她最大的夢想無非是劫一個愛自己的相公上山,和自己的爹娘一同過平凡的日子。無論夢裏夢外,她永遠是個小女子,與他相差甚遠。
白芷聞到藥味,知可以敷藥了。可閃電正在慕屠蘇的懷裏睡覺。白芷又不好打擾慕屠蘇睡覺,隻好委屈閃電,決定強行抓走它。
白芷扯出閃電的身體,它的頭卻還卡在慕屠蘇的手肘間,她稍稍增加了點力氣。慕屠蘇動了動,間隙變大,白芷因施力稍猛,身子往後仰,摔倒在地。
慕屠蘇睜眼瞧見,輕輕一笑,嘴角露出漂亮的笑容:“愚得可愛。”
他笑起來的時候,想必隆冬大雪都會驟停,生出濃濃的暖意。隻是他忽然不笑了,眼神暗淡下來,略帶傷感地看著白芷。片刻後,他別過臉,沒再看她。
慕屠蘇向白芷走來,把她手裏的信鴿接了過來,他道:“我幫你抓著信鴿,你幫它上藥,可好?”
白芷點頭。
當軍醫返回營帳之時,瞧見了極其溫馨的畫麵。慕將軍手裏捧著信鴿,白芷正小心翼翼地為那信鴿捆綁繃帶,被兩人服侍的白色信鴿歪著腦袋,一雙圓溜溜的小綠豆眼正往他這邊看。
慕屠蘇在看自己,白芷感覺得到,卻佯裝不知道。好不容易把信鴿的傷處理好,白芷抬眼朝慕屠蘇看去,眼眸閃著興奮:“好了。”
慕屠蘇點頭。
軍醫在門外咳嗽兩聲:“將軍和白姑娘來了啊?”
兩人皆是驚了一把,目光投向軍醫那兒。軍醫十分淡定地走至藥櫃,拿出一包早已包好的藥,遞給慕屠蘇:“將軍,藥已配好了,記得吃飯前半個時辰吃了。看將軍的臉色,風寒尚未減輕,當多加注意。”
慕屠蘇點頭,方接過藥,一小兵闖了進來,跪在地上,拱手道:“將軍,不好了,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中了敵軍的埋伏,我軍損失慘重。”
慕屠蘇騰地站起來,原本略顯慘白的臉上更是顯得蒼白,他鏗鏘有力地道:“速速派人前去支援,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我軍中埋伏之地,派人畫好地圖,召集全部將領,到指揮營集合。”
“是。”士兵迅速退下。
慕屠蘇也未多停留片刻,立即朝指揮營前去。
白芷怔在原地,心想,裴七該是那裴先鋒吧。夢裏,白芷見過頗有名氣的裴先鋒,聽聞他為了救裴老將軍,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雙腿,大好青年,從此隻能在輪椅上度過。此生,第一次見到裴七,她嚇了一跳,覺得相似,到底是畫像與本人有些出入,她未曾想到……
白芷忽然愣怔了一下,好似記得極為重要的事情。
她忙問軍醫:“軍醫,你可知這次作戰,可是六萬大軍?”
軍醫疑惑地看了她好幾眼,未回答,但從他的眼神中,她知道,此番她猜對了。若真的是這樣,那麼就是這場戰役了,裴先鋒失去雙腿,慕屠蘇前去營救,失蹤了……
夢中,他失蹤了三個月有餘才回來。那三個月,是白芷最難度過的日子,但她堅信,慕屠蘇並沒有死,他隻是一時回不來而已。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三個月後他回來了,卻帶了一個女人回來,是南詔的小公主。他在殿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賜婚。那是怎樣瘋狂的他!白芷從未見過。她隻能躲在屋簷下,不知所謂地哭,心疼他,更心疼自己。那個女人用三個月,讓他愛至如斯;她花了兩年,卻不能換來他一個簡單的微笑,是她不夠好,還是那個女人太好?
如今,這一次他會遇見他心愛的南詔公主了吧。白芷扯著嘴皮,自嘲地笑了笑。
如此也好。
白芷抱著閃電,拜別軍醫。她方走出營帳,卻見裴九衣衫不整地從自個兒營帳走出來,他神色慌張,臉色泛白,一邊係著身上的腰帶,一邊衝向軍指揮營帳。
白芷自裴九身後叫住他:“阿九。”
裴九回身見是白芷,稍稍停頓了下,他神色依舊處於慌張狀態。白芷問他:“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發生了何事?”
“方才聽聞禦林軍與南詔軍激戰,我爹和七哥遇險,不知狀況如何,我很擔心。”
“那你想作甚?去指揮營問個究竟?你以何身份?”相對於裴九的惶恐,白芷淡定了許多。畢竟她知道結局。這將是裴老將軍的最後一場戰役。至於原因,白芷不知道,興許是與裴七斷了雙腳有關吧。
裴九不管不顧:“即使把我認作細作,我也要去。我就隻有我爹和七哥了。他們不可以有事。”
白芷一怔,未曾料到,裴九把他們二人看得如此之重。
白芷自知勸服不了他,隻能作罷,隨他去了。她沒有跟去,而是去廚房要了幾根竹子,給閃電做個舒適的窩。夢裏她養過信鴿,這點小事,她會很嫻熟地完成。
做個窩花費了好長時間,待她終於直起腰板,抹了抹額頭的汗,噓了口氣,她又發覺自己餓得慌。她想,她該出去找點東西吃了。當她撩開自己的簾子,竟發現以慕屠蘇為首,一大批精銳士兵正在出營,應該是去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吧。白芷看著一批批士兵離開,心生惋惜。這些士兵此次離開,恐怕回不來了。當年慕屠蘇前去營救,回來的不過寥寥數人。他們丟了性命,慕屠蘇卻抱得美人歸,這是何等的待遇!
白芷不想管,這就是命不同。
也許是天色較晚,泛著淡藍,白芷竟看見了身著戎裝的裴九。她努力眨了眨眼,想再仔細看一遍之時,卻隻能瞧見背影了。莫非她眼花,看錯了?白芷存著僥幸心理,不再妄自猜想。她本想去廚房拿點吃的,路過一個帳篷,竟聽見有人在叫“救命”。白芷以為自己聽錯了,貼著那帳篷,仔仔細細地聽了一遍,耳邊依舊有人在斷斷續續喊救命。白芷立即撩起簾子,聞到滿室的酒氣,在士兵床上,竟瞧見一男子穿著褻衣褻褲,被五花大綁地綁在床上。白芷走上前問:“誰幹的?”
“九公子,他穿我的戰衣,假冒小兵,跟著慕將軍去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了。”
那豈不是送死?白芷暗暗啐了一口,轉身著急地去追他們。
“喂喂,先幫我鬆開啊!”不見白芷回頭,那可憐的士兵繼續呐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白芷在營地門口被看守士兵攔截了。士兵極其嚴肅地道:“如今局勢嚴峻,擔心遇到生命危險,嚴禁外出,還望白姑娘海涵。”瞧士兵一絲不苟的認真樣,白芷便知,她若是硬闖,也闖不出去。
這正門是指定出不了了。白芷識趣地退出。她沒有過多的時間耽擱,若耽擱太久,即便是她出去,也追不上他們。再者,外麵四通八達,耽擱太久,她連方向都尋不來。白芷在夢裏經常混軍營,早就了解軍營的布局。廚房背後會有個雞洞,是養雞人特意挖的,以供雞到外邊覓食。
白芷找了雞洞,目測,她似乎能爬出去。可當真爬,她卻隻爬出一半,她的屁股有點大,卡住了。這下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痛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