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薄命奴婢猶傳紙(1 / 2)

陰沉了大半日的天,終於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指揮衙門被籠罩在煙雨之中,可謂石徑煙染綠蔭涼,柳拖簾影透疏香,雨絲飄處東風軟,依舊青山送夕陽。

秋冬快步走出來,雨絲打在發燙的臉上,她的心情才得到了些許舒緩。

自打來指揮衙門當了奴婢,她偷過懶,偷過東西,偷吃過東西,偷看過不該看的書,除了沒偷過人,能偷的幾乎都偷過。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奴婢們的生存之道,她隻知道這樣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可她也有著不能逾越的底限,她從未偷聽過將軍與人說話,因為將軍在她心目中,便如廟裏的金剛明王,充滿了威嚴,讓人心裏發顫。

然而今日她還是打破了這個底限,蹲在將軍書房外頭,把將軍與那個莫名闖進來的年輕人之間的對話,聽了個清楚與完全。

直到離開書房,走到雨中,她才感受到做賊之後那種心虛和害怕,這是偷盜其他東西之時所沒有的強烈感覺。

這次偷聽也並非她的自願行為,老將軍的威嚴固然如天上金烏那般熾烈,老將軍也經常懲處那些犯錯的軍士,但對家中下人,卻比任何人都要慈祥。

奴婢們對老將軍的忌憚,來自於他沙場征伐積累的血腥與威嚴,更來自於奴婢們對他的愛戴,奴婢也是人,奴婢也不願辜負老將軍這份寬容與仁慈。

即便如此,秋冬也隻能去偷聽,偷聽老將軍說話固然不對,但如果她不遵從吳白芷的命令,輕則遭遇毒打,重則掃地出門,她又豈敢不從?

誰讓她生了賤命,作了奴仆?

秋冬讀過一些書,也知道不少道理,她並非生而為奴,為墮落之前,她的父親是縣學裏的教導,因為學生科舉舞弊而受到牽累,父親是個清白人,受不得這種侮辱,一時沒想明白,懸梁自盡了。

母親與她以及幾個弟弟無以為生,母親便把她賣給人家當奴婢,雖然寫明是五年的傭期,但她輾轉了好幾家,如今已當了七八年的奴仆。

奴仆,是封建社會的特有產物,這些奴仆部分或者全部喪失了人權與自由,過著悲慘的生活。

自打宋朝之後,奴隸製便漸漸退出曆史舞台,朝廷明令禁止不得販賣奴隸和人口。

然而這也隻是換湯不換藥,奴隸製換了個名字,繼續在封建社會延續,變成了奴婢或者奴仆。

太祖朱元璋是窮苦出身,當上皇帝之後,便頒布詔令,禁止權貴買賣和收養奴婢,便大力推行,勸奴為良。

可這種狀況隻持續了幾年,就開始允許官宦和富貴人家蓄奴了。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有些犯人會失去人身自由而成為官奴,到了明朝中葉和後期,蓄奴之風又開始瘋狂生長。

奴婢不是奴隸,奴隸是徹底失去人權,而奴婢是雇傭工而已,是有官府保護的。

當然了,這種保護也是有限的,而且律法也是站在主人的立場,與其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統治階級的遮羞布罷了。

秋冬深知奴婢的苦處,家主固然有著家主的威嚴,但縣官不如現管,諸如老將軍與人為善,可懲罰秋冬的卻是吳白芷,甚至於範重賢!

她最終還是做出了自認明智的選擇,回到吳白芷的閨房,將偷聽來的一切,都告訴了這驕傲的孔雀一般的大小姐。

她看著吳白芷大發雷霆,在閨房裏頭打摔東西,咒罵被老將軍收為弟子的小捕快李秘,看著吳白芷因為醜事被撞破而對李秘指天篤地大罵一場。

她很清楚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更知道範重賢不是甚麼好人,也知道吳白芷選擇範重賢,是踏上一條充滿淚水的苦情之路,最終成為怨毒的惡婦。

可她隻是奴婢,對吳白芷也談不上甚麼好感,因為這大小姐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揮金如土,甚麼好東西都隨便扔給她們這些下人,可心情糟糕之時,又大打出手,不將這些奴婢當人看。

她倒是有些羨慕那個叫李秘的小捕快,雖然捕快也是受人鄙夷的下賤人,但畢竟是公差,而且這個年輕人與別的捕快又非常的不同。

他敢偷溜到指揮使司衙門來,敢撞進花房,即便麵對範重賢和吳白芷,他也沒有任何懼色,他是那樣的雲淡風輕泰然自若。

當那個窮凶極惡的黑大個製服他之時,那個李秘仍舊沒有害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他好像總能牢牢抓住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聽天由命。

他非但化解了危機,還得到了老將軍的垂青,甚至與老將軍對飲,喝的是吳白芷大小姐的女兒紅,談論的是國事家事,甚至讓老將軍收為徒弟。

她還記得,早先有個按察提刑司的公子,央著許多關係,想要成為吳惟忠的徒弟,老將軍都懶得看那公子哥一眼,為此還得罪了那個提刑司的大官。

她不知道這個李秘到底有甚麼本事,隻知道他很有本事,她羨慕這樣的人。

她知道吳白芷一定會去找範重賢,一定會狠狠報複這個叫李秘的小捕快,她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