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高楊發新柳,晴日照遊絲,天朗。
雖一早便遣人向光祿府告了假,梁錦棠還是照平日慣例,換上羽林官袍。
直到有人叩響緊閉的門扉,他才倏然坐直,如夢初醒般,察覺自己竟盯著架上那件染血的銀白袍看了一早上。
隨口應了一聲後,他站起身來,皺著眉將那件袍子收起來。
門外的人秉道:“梁大人,繡衣衛的人……到您府門口了。”
繡衣衛與光祿羽林皆屬光祿府麾下,雖各有職責,卻共擔帝京巡防,說來也是同僚。
可光祿羽林與繡衣衛建製數百年來始終八字不合,私下裏不少暗搓搓較勁的事跡,常被帝京百姓拿在街頭巷尾下飯。
號稱“盡知天下”的秉筆樓更在每旬一冊的《四方記事》裏專辟一欄,詳盡記述繡衣衛與光祿羽林五日一次合兵訓武時的演武場鬥毆戰績……哦不,是切磋。
“來的是誰?”
書房的門被打開,梁錦棠傲然而立,唇角一抹嘲諷的冷笑被陽光勾勒出清晰的線條。
光祿羽林左將孟無憂隻能苦笑,無奈回話:“帶隊的是繡衣衛總旗索月蘿。”
索月蘿係出名門,在繡衣衛主理鎮撫刑獄,威震帝京孩童界已三年有餘。
對這三年來生長在帝京的稚子來說,“再哭索大人就要來抓你了”與“若不聽話長大便把你送到梁大人帳下”這兩句話,其殘忍程度隻在伯仲之間。
晨間點卯時,孟無憂隱約聽得光祿羽林的人私語,仿佛是昨夜梁大人扣了繡衣衛什麼人。繡衣衛一早得了這消息後,索月蘿當即帶人直撲梁大人府邸。
雖並不十分清楚昨夜發生了什麼,可一想到梁錦棠與索月蘿這兩個帝京活祖宗即將金風玉露一相逢,孟無憂就覺得眼前發黑。畢竟滿帝京無人不知,繡衣衛總旗索月蘿,那也不是個省油的!
孟無憂甚至沒有看清梁錦棠是如何越過自己出了書房,隻覺一道黑中揚紅的影子帶起惻惻涼意掃過周身。
府門外,索月蘿執劍立馬,一身綰色銀紋袍在春日的街頭華彩耀目,唇角清淡笑意襯著她一慣的凜冽明豔。
她與傅攸寧雖同為繡衣衛總旗,平日裏也僅是點頭之交。今日若非二人共同的頂頭上官不在京中,也該不著她倒黴催的接了少卿大人親自下這令。
光祿少卿畢竟是她頂頭上官的上官,任她再不把誰放在眼裏,也沒理由推拒這位大佬的示下。是以今日這趟差事她出得憋屈,心中難免煩躁不耐。
不過,梁錦棠畢竟較她官高好幾級,功勳卓著,家世出身又貴重,一慣也是個不怎麼拿正眼看她的主,今日竟肯親自出來會她,也算給足了麵子。
“梁大人安好。下官奉命前來貴府領人,”索月蘿穩如泰山地坐在馬背上,行禮敷衍,笑意並不達眼底,“梁大人是個光明磊落的,可別推說人不在您這兒。”
遠遠有許多圍觀的帝百姓,立時便嗡嗡議論起來。
他們雖並不知道此情此景所為何事,但見繡衣衛索大人帶隊堵了光祿羽林梁大人家的大門,這就厲害了。
梁錦棠冷眼掃視索月蘿身後那隊繡衣衛武卒一圈後,擲地有聲地吐出三字箴言:“在。不給。”
他素來不是好奇之人,對傅攸寧月夜宵禁後孤身出現在帝京街頭的來龍去脈並無興趣,也絲毫不在意為何繡衣衛偏偏派了索月蘿來要人。他甚至懶得追究孟無憂為何會私自帶人進了他的宅子來。
不過既傅攸寧要求在她醒來前不要讓旁人靠近她,那除非今日來的是聖旨,否則誰也不可能從他手上帶走傅攸寧。
得到他倨傲的回絕,索月蘿卻難得沒有立時就怒,隻略壓著心頭的不耐煩,聲量微微揚起:“梁大人,我繡衣衛與光祿羽林怎麼說也是同僚,若當真動起手來,傳出去總是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