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曆史的塵埃 (中)(2 / 2)

但是韓建弘卻知道,族長們最後恐怕會大失所望。因為少年們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夢想,與垂垂老朽們的夢想截然不同。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加入淮安軍,並非單純地為了博取個人的功名。他們的肩膀上,還擔負著跟自己一樣的,所有漢家子弟的未來。他們自打加入淮安軍那一天起,就不光是為了一家一姓而戰,他們即將捍衛和重塑的,是整個華夏民族。

這些道理,韓建弘最初時候也不懂,但是現在,他卻認識得越來越清晰。至於到底是誰,在什麼時候,把這些道理銘刻在了他的內心深處,他也說不清楚。

也許是潛移默化吧!韓建弘依稀記得自己奉命投軍之後沒多久,在訓練場上,就有教官親口告訴他,人和人是平等的。沒有任何人天生是奴隸,也沒有任何人天生喜歡被別人奴役。

韓建弘依稀還記得,當朱總管下令,將被俘的蒙元將士折價發賣時,所說過的那句話,“他們拿咱們當驢子看,咱們就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果哪天他們拿咱們當人看了,咱們自然也會拿他們當人看。這裏邊沒有什麼仁恕不仁恕的說法,隻有平等!”

韓建弘依稀還記得,有一天晚上,少年們坐在火堆旁誇耀各自的祖先。忽然就驚訝地發現,各自的祖輩居然都曾經在李庭芝帳下為大宋而戰。而大宋太後帶領滿朝文武出降後,祖先們所承受的磨難與屈辱,也立刻湧上了每個人的心頭。

“丞相伯顏於江畔立帳,左相吳堅領諸將負草而入,唱名跪拜.....”家譜中關於這段曆史的記載很模糊,但在火堆旁重新複述到這段文字時,給韓建弘靈魂上帶來的戰栗,卻無比的清晰。(注2)

驢子,原來在他們眼裏,我們的祖先就是一群驢子!沒錯,就是一群驢子。在蒙古朝廷眼裏,所有漢人都是驢子,哪怕爬到張鬆和逯魯曾那樣的高位,也是一樣!隻不過變成了一頭可以推磨拉車的大驢子而已,與其他驢子,沒任何不同。

然後,少年們就清晰地發現,所謂天命,所謂五德輪回,不過是一塊用爛的遮羞布。在陸秀夫背著宋少帝跳入大海的瞬間,華夏已經亡了。現在的朝廷,不過是一群外來征服者的朝廷,他們趁著華夏孱弱,以野蠻征服了文明。

然後,少年們就清醒地站了起來,發誓永遠不再跪拜於野蠻之下。

他們早就應該站起來,驅逐韃虜,恢複中華。也許他們會失敗,但是他們卻會像個人一樣死去,不是繼續作為驢子而苟活,繼續任憑征服者欺淩。

當時火堆旁立誓的少年,大部分都已經戰死了。

韓建弘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卻記不起其中絕大部分人的麵容。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心中的夢想,也與那些逝者的麵孔一樣,日漸模糊。但是,從鹽政大使的位置上被趕下來之後,他卻又慢慢記起了少年時的夢想和誓言。

像人一樣活著,像人一樣去死。哪怕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夢想和誓言不屬於族中那些老朽,卻屬於他們每一個在軍中長大的少年。他們不該遺忘,也永遠不敢遺忘。

“大人,大人,聽說您當初跟吳良謀將軍一道,從陰溝裏爬進了淮安城?”正沉浸於對往事的回憶中時,耳畔忽然又傳來同僚們充滿期待的聲音。

“啊——?你說吳良謀啊,那廝從小就不務正業,整天除了爬牆頭就鑽陰溝。所以,在淮安城下,他的本事剛好就派上用場!”韓老六的記憶,瞬間就又被拉到了自己人生中曾經最為輝煌的時刻,帶著幾分驕傲,大聲回應。

注1: 曆史的塵埃(上)中,遺漏了一個注解。兒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輩不受絲毫牽連,曆史上隻有楊廣這麼寬厚過。他被困雁門關時,宇文化及兄弟兩個盜賣軍糧給突厥,被發現後,他卻不忍心讓寵臣宇文述老來喪子,隻給了宇文化及兄弟很輕的處分。宇文述則沒受到任何牽連。

注2:左丞相吳堅,以膽小而聞名。曾經作詩言誌,“更宜築屋雲煙上,門外莫關誰是非”。1275年,元軍兵臨宋都臨安城下,吳堅出使元軍營求和。第二年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樞密使,再度先赴元營議降,後為祈請使,赴元大都(今北京)呈降表,交宋璽。宋亡後,吳堅悄無聲息死於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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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20/202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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