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年關 (下 二)(3 / 3)

“俺爺爺當年在毫州,憑著赤手空拳,開荒種地。白天給別人種,晚上給自家忙活,每天隻睡兩個時辰,隻吃一頓飯,起早貪黑,口挪肚攢,辛苦了大半輩子才終於賺夠了五十畝水田,算是站位了腳跟。到了俺爹這輩子兒,趕上朝政清明,各位大人勤政愛民,又二十年下來,五十畝就變成了兩百畝,還盤下了一棟三進三出的院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水田呢,一年能種一季麥子,一茬子蘿卜。田埂和宅院周圍還全是桑樹,每年春天,桑葉就收海了去了。俺娘,俺姑姑,俺嬸子,四五個人養蠶繅絲,都忙不過來!那日子啊,可是甜出蜜來嘍!”

操著似模似樣的淮揚口音,一個臉上長者塊巨大胎記的漢子,在酒館裏拍案感慨。

他的話,立刻吸引了周圍許多目光。這淮揚富庶是天下聞了名的,而種田、養蠶織布,又是百姓們最熟悉的活計,所以大夥聽起來就格外有親近感。

“記得有一年夏天俺在樹上吃桑葚,吃飽了往下一看。乖乖,可不得了。俺家院子前後的桑樹,居然是個巨大的福字。俺趕緊爬下樹問俺爺爺。俺爺爺說,那都是俺爹在剛剛娶俺娘的時候種下的。他知道俺娘喜歡桑樹,又盼著家裏興旺,所以種桑樹時,就故意擺了個福字!”

“令尊大人是個有心的!”

“厲害,令尊大人真是懂得惜福之人!”

周圍酒客們聽了,頓時又心有戚戚。都是普通人家,夫妻和睦,家業興旺,誰人不期盼?隻有敗家子兒,才樂意天天喝酒賭錢罵婆娘,糟蹋完別人糟蹋自己。

“那您怎麼到北方來了?”偏偏有人喜歡刨根究底兒,看看胎記臉身上的打扮和麵前的簡陋吃食,皺著眉頭詢問。

胎記臉等得就是這句話,立刻又拍了下桌案,低聲長歎。“唉!這不是老天爺不長眼睛麼?忽然及蹦出個朱屠戶來,帶著一群土匪強盜分田分地,愣把俺爺爺和俺爹兩代人才積攢起來的家業給奪了!俺爺爺和俺奶奶一口氣沒上來,當天晚上就過去了。俺爹娘拿著地契去找他們說理,結果那朱屠戶的人毫不客氣地端起火槍,呯呯,唉,俺那苦命的爹娘啊-----”

說著話,嚎啕大哭。周圍的酒客們聽了,頓時想起自家那幾畝薄田,幾間草屋,也一個個紅了眼睛,咬牙切齒。

大元朝走了背運,朱屠戶據說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如果事情真的像傳言中那樣,他隻為吃不飽飯的流民和乞丐說話,見了誰家日子過得稍好一些就巧取豪奪,大夥可怎麼辦啊?除了拚了性命之外,恐怕根本沒其他選擇了!

“俺那苦命的爹娘啊----!”從手指縫中偷偷想四下看了看,胎記臉繼續哭著控訴,“想俺毫州莊家,幾代忠孝傳家,男的老實,女的勤快,怎麼就遭此橫禍了咧?!俺不服,俺來大都找皇上告禦狀,哪知道皇上也管不了這姓朱的惡人啊!俺,俺老莊家找誰惹誰了啊,老天爺啊,你怎麼不開眼啊。你趕緊睜開眼睛看看吧——!”

眾酒客越聽,心裏越堵得難受,越聽,越是物傷其類。真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去,舍了大半家業買幾把刀子回來,隨時準備以死相拚。

就在群情洶湧時候,酒館掌櫃忽然從案台後鑽了出來。三步兩步走到胎記臉麵前,抬腳就踹,“滾你個莊一塊,哭墳頭也不仔細挑個地方?滾幾個良田百畝,滾你個男耕女織。你他娘的從小就蹲在南門洞子那要飯,連自己爹姓啥都不知道,姓名完全靠臉上那塊胎記。哪來的爺爺奶奶?!還朱屠戶搶了你家的田產呢,你這輩子他娘的能吃飽飯的時間總計不會超過三個月,又哪來拉田產?!整天到晚厚著臉皮裝大戶,莫說裝得不像,即便別人都信了,你嘴巴裏頭吹出來的那些東西,就能變成真的麼?!滾,趕緊給我滾。愛哪瘋去哪瘋去,別在老子酒館裏頭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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