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敘述有點詭異恐怖,所以寶鈴的臉色漸漸變了,身體也下意識地瑟縮起來。
關文問:“你的意思是,你在幼兒時期就一直做這樣的夢?可是我們都知道,三歲的孩子還沒開始從外界接受知識,不管是文字編輯能力還是圖像辨析能力,都相當差。發生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帶著前世的記憶出生,剛剛描述的,全都是前世發生過的事。”
關於“帶前世記憶降生”這種事,古今中外全都有過,人證物證齊全,有相當一部分人篤信不已。因為很多詭異事件,除了用這種理論解釋外,毫無別解。
寶鈴點頭:“沒錯,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香港陰陽師的情況,在我向兒童院的老師講了這件事以後,兒童院的院長請來了當時香港最厲害的陰陽師家族掌門邵武華,專門替我做了一場法事。法事結束時,他找院長私聊,我在門背後偷聽。他說,我的身上藏著一隻道行深不可測的暗鬼,要除暗鬼,必須得找到我的親生父母,取他們的四時之血混合,再選擇一年中至陽至盛至剛至正的好日子做法,也許能救我一命。院長犯了難,因為我是被遺棄的孤兒,當時的繈褓中連個紙片都沒有,根本沒辦法找到我的父母。於是,這件事就放下了。”
關文微笑著問:“你的意思,那隻傳說中的暗鬼至今還在你身體裏?”
他聽過一些香港陰陽師的傳說,但那是非常玄妙的東西,隔行如隔山,真實與否,不敢妄論。
寶鈴點頭:“對,沒錯。邵大師說過,暗鬼與天地日月同壽,不除去,將會永遠地留在我身體裏。”
關文用筆尖戳著紙麵,漸漸地把一張紙戳成了麻子臉。這是他努力思考時的慣性動作,麻點越多,腦子裏的構思脈絡就越清楚。
“還有個奇怪之處——”寶鈴指著門外,“我夢到的那古老寺廟概貌跟紮什倫布寺有點相像,但那隻是感覺,畢竟眼下的紮什倫布寺建設得輝煌宏大,殿宇氣勢跟拉薩的幾大寺院平起平坐,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我夢中的,隻是枯山瘦水外加幾座陳舊晦暗的老殿,況且也沒有這麼多朝聖者絡繹不絕地趕來拜謁。”
關文皺眉:“當真?”
寶鈴重重地點頭:“沒錯,我來紮什倫布寺數次了,每一次初到和離開時,當晚就會重複做同樣的夢。那些情節仿佛就在眼前,每次夢醒,我都恨不得立刻起來進寺裏去,去找到那個陳舊的院落,看看夢裏的情形。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今日之紮什倫布寺經過數次整修後,處處翻新,連殿宇間的通道都重新鋪砌過,每次來,都有新的變化,我又怎麼可能找到那地方?”
關文又是一驚,忽然想起,剛剛見到寶鈴時她在彌勒佛殿裏深深叩拜的那一幕。在藏地,朝聖者的來路、經曆、想法千差萬別,而寶鈴此刻的心事,大概跟所有朝聖者都截然不同。別人隻是朝拜祈福,而她則是為了尋根。
“你的意思是——”關文欲言又止。
寶鈴接下去:“我的意思是,噩夢裏遇到的一切,就是在紮什倫布寺的某個年代發生的。這些,也許是我前世僅存的記憶吧。為了解開噩夢,我其實已經無數次拜訪過養大我的兒童院數位院長、主任、管事,甚至是老資格的清潔工、花匠、看門人,取得了大量文字資料。隻是,資料中可供追尋的線索一條都沒有。我隻能到這裏來,按照夢的指引苦苦追索。”
既然是兒童院,收養的基本都是棄嬰,父母很少留下嬰兒的訊息,想要追根溯源,比登天還難。
她之所以現在有求於關文,必定是因為追尋之事杳無希望,才會把最終的賭注押在關文身上。
“你應該看過許多心理醫生,是吧?”關文試探著問。
寶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過,也做過腦電圖分析和心理安撫引導,但卻毫無效果。我幾乎已經試過了所有手段,一切無效無解,才會重新回到這裏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不過那隻是第一個夢,對吧?請繼續說下去。”關文有禮貌地提醒。
“好的。”寶鈴羞澀地一笑,“我太囉嗦了,抱歉。”
關文起身給寶鈴倒水:“我完全理解,噩夢給一個人的震撼與傷害,是外人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寶鈴問:“關先生也做過噩夢嗎?”
關文愣了愣神,搖搖頭:“不,我很少做噩夢,剛剛由你的事聯想到昔日教我畫畫的恩師,他也常常做噩夢。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再做夢了,因為他已經離世,長眠地下了。”
仔細想想,他自己的確極少做噩夢,或許是每天進寺畫畫、心無旁騖的緣故。藏地的寺廟永遠給人以安全感,越靠近它們,一個人的心就越平靜,最終靜如止水,淡若清茶,所以每晚睡得踏踏實實,無夢困擾。
寶鈴的第二個夢是這樣的:“我看到了一場大戰爭,發生在清朝的某個時段裏,因為進攻的一方全都穿著清朝軍隊的服飾,抵抗者則穿著藏族衣服。雙方兵力懸殊,清朝軍隊很快就擊潰了藏族人的防線,零落後退,並不斷遭到圍攻殺戮。我是在很遠的山頭上看到這一切的,我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騎著白馬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我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英俊帥氣,智慧超群。我們跋山涉水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去一個寺院拜謁,求取佛陀真經回國,讓我們的國家人民有真正的信仰,可是前路已經變成了戰場,我們不知何去何從,隻能停在那裏。這個夢很短,但戰爭中的殘酷殺戮場麵,還是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