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赤焰尊者與燃燈佛(1 / 2)

他們進入這裏的時間,大概是下午一點鍾,太陽剛剛過了正午,靜室南牆上的小窗裏,射進一塊長方形的白色光斑,就落在赤焰尊者床前。地上鋪砌著長方形的鬆木板,都是天然材料解剖而成,不刷油漆,不做粉飾。光斑罩住的,恰恰是一塊兩尺長、一尺寬的木板。

關文之所以如此注意那木板,是因為自從他們進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那光斑卻寸步不移,始終罩著同一個位置。

“不要怕失去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你看那些河流,從雪山的源頭留下,一路得到多少又失去多少?它們懷中曾有數不清的冰棱、卵石、草根、遊魚,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最後隻留下清水一捧。它的生命,將在運動中永生,延伸至自然界的每一個角落。既然可以永生,何必執著於一時一地的得失?不要怕,該來的終歸會來,不會因人的恐懼而退卻。唯有突破黑暗的壁障,放下心中執念,抵達永生的境界,才能了無遺憾。”赤焰尊者緩緩地說。

“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割舍不下,唯一一次心懷執念。上天待我,何其殘酷,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嗎?”顧傾城的淚落下,跌在靴尖上。

在愛情之中的男女,總是看不穿、悟不透的,哪怕是短暫的別離,也會被他們視為一次小小的死亡。更何況,若揭開那盒子,迎接顧傾城的,將是未知的命運變數。

赤焰尊者頷首微笑:“紅顏易老,韶華早逝,再給你機會如何?再讓你愛一百年又如何?在時間的長河中,愛十年、愛百年都隻是驚鴻一瞥之間的事。癡兒,癡兒,你若不返回最本真的年代,糾正那些犯下的錯,又怎麼能將彼時的一切撥亂反正,換回今日的平安快樂?”

他的手拂過顧傾城的長發,彎曲的手指上皮膚蒼老、寸寸皸裂,都是時間留下的無名刻痕。縱觀藏地各大寺廟的高僧,像他這樣有智慧、有威信、有號召力的高僧已經不多了,除了此前帶關文來這裏的大人物,再找不出第三個。

“我這樣說,你明白嗎?”他問。

顧傾城困惑地搖頭:“我還是不明白,但我聽到了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通道之中,嘈雜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尊者,怎麼會這樣?”

“既然有通道,那就走過去,直麵困惑,毫不膽怯。”赤焰尊者微笑著鼓動。

“可是,我看不到路,怎麼走?”顧傾城愈加困惑。

赤焰尊者從枕頭下摸出一把纏著七彩絲線的老式剪刀,示意顧傾城轉過身去,手起剪落,顧傾城的長發就從中斷了。

“剪掉煩惱根,還有何煩惱?癡兒,去吧,去吧……”赤焰尊者大笑。

顧傾城的表情像是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眼睛隻眨到一半,半睜半閉,渾身上下,木然不動。

關文隻能看到顧傾城的外表,卻看不透她的思想,見她出現了異樣情況,不免擔心:“尊者,他怎麼樣了?”

“她走進了一段曆史的逆流中,而那曆史中,也有你的存在。我一個人的智慧隻能思考這麼多,隻能窺見這麼多天機。現在,我們隻能等,等她醒來,等著厄運之輪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赤焰尊者凝視著手中的剪刀,灰色的刃口上已經生了鐵鏽,而那種手工鍛造的古老樣式,證明它至少有百年以上曆史。

關文踏上一步,撿起顧傾城的斷發。

佛教中,剃除須發為受戒出家、現清淨僧尼相的標誌之一,故佛家稱頭發為“煩惱絲”。煩惱絲一斷,則“煩惱根”皆被掘除,從此之後心無牽掛,專心修行,直抵四大皆空之境界。

“這樣……是對是錯?”關文握著這一把黑亮亮的發,心底悄然生出無端惆悵。

人生就是這樣,念念不忘是一種惆悵,彼此忘了則是另外一種惆悵,所以南唐後主李煜才會寫下那樣輾轉悱惻的句子——“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對即是錯,錯即是對。”赤焰尊者悠悠地回答。

“什麼?”關文明明已經聽清,但覺得赤焰尊者說的那八個字裏有著無窮無盡的深意,便忍不住抬頭,凝視赤焰尊者黯淡無光的眼神,下意識地問了那一句。

“什麼?赤焰尊者反問。

關文又問:“尊者,為什麼那光斑是不動的?光斑不動,是否證明外麵的日頭也是不動的?”

赤焰尊者搖頭:“我不知道,你問我,我隻是明鏡,所問即所見,所見即所得,那答案就在你心中。”

關文回頭看看那扇蟲蛀空洞斑斑駁駁的老式木門,竟沒有勇氣走過去拉開看看外麵的情景。

日頭不動的原因,隻能是因為時間已經凝固不動。

藏傳佛教的至高修行者能夠達到“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等匪夷所思的“非人”境界,再高一層,則是控製呼吸、控製飲食、控製生死、控製時間的“不可知”之境界。前三種,印度瑜伽術修行者也能做到,譬如不吃不喝埋在地底幾十天,非但不會死,反而精神奕奕,與平常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