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極靜,那白色氣囊半沉半浮在水麵上,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如一隻瀕死的大魚一般。
林軒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歎,隻是覺得,現代科技正在戰勝古老而複雜的藏地,將一切隱藏元素慢慢地揭示出來。他很佩服堂娜的執著,如果不是她鍥而不舍地苦苦追尋,兩輛車子將永遠留在水底,無人問津。
他蹲下去,屏住呼吸,試探著將左手小指探入水中。
水很冷,散發出淡淡的腥氣。
確信水中無毒之後,他把整隻左手都放入水中,慢慢攪動,感受著冷水中蘊含著的粘滯力。初步感覺,潭水的表麵溫度最多不超過攝氏二十度,按照水深每下降五米則溫度降低一攝氏度的普遍規律,如果堂娜潛入水底,該處溫度差不多在十五攝氏度以下。那將是一次嚴峻的考驗,不是任何潛泳者都能承受得了的。
“怎麼樣?”堂娜走回來,潛水服換好,背後的精簡型氧氣筒也懸掛完畢。
“我猜,你一定帶著水底潛望鏡吧?請借我一用。”林軒站起來,向水麵上甩手,水珠如雨點,在水麵上打出一圈圈漣漪。
堂娜歎口氣,從腋下的工具包裏取出一支三節黃銅潛望鏡。
這種工具能夠在水中充當望遠鏡和放大鏡,藏地各大水係的水質都非常純淨,正好能讓這種工具派上用場。
“其實,不要太擔心我,這些裝備都來自俄羅斯的頂級軍工廠,技術先進,性能穩定,不會出任何紕漏。”堂娜說。
林軒接過潛望鏡,溫和地一笑:“世事無絕對,看看出事的兩輛車子就明白了。現在,我還有一點困惑——為什麼安全氣囊會離開車子浮上來?其實那車子裏麵應該有很多東西比氣囊更容易漂起來。一般來說,氣囊與車子的安防係統緊密相連,一個壯漢要想徒手將它撕扯下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說呢?”
堂娜笑笑:“我可以下水去,把氣囊撈上來細細研究。”
林軒搖搖頭:“稍等。”
他跪在潭邊,把潛望鏡插入水中,然後小心地調整焦距,把水體能見度的極限邊緣一點點拉近。
最先,他看到了很多模糊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散布於水下。大塊的約等於寫字台桌麵,小塊的則如手掌、如鞋底。碎片是懸空存在的,而不是沉在水底。當然,這個寒潭的水底是不可見的,存在於陽光光線無法照到的暗處。
通常,能夠懸浮在水體中的東西,其密度一定小於水的密度,地球引力才會被水體浮力打敗,使它離開水底。譬如棉花、水草、塑料、衣物以及空的容器等等,都會隨著水體的輕微動蕩而四處漂移。
那麼,一個車輪是不會出現上述那種情況的,車輪落水,隻會沉底,沒有任何特殊情況。
現在,林軒看到了一隻銀色的車輪,輪胎已經不見,隻剩輪轂,正靜靜地斜躺在水中,既不上也不下。以他的經驗常識,那車輪正是來自於堂娜同伴的越野車。
因為認出了車輪,他半看半猜,也明白了其它碎片的性質。它們全都來源於同一輛越野車,可是不知經過了怎樣暴力的摧殘,竟然由一輛堅固穩定的整車,變成了各種大小與形狀的碎片。
金屬車體尚且如此下場,更不要說是死人的身體了。
“堂娜,你不必下水了,根本毫無意義,車子已經解體為碎片——潛望鏡能告訴你一切,看看吧。”他把潛望鏡交給堂娜。
堂娜吃了一驚,馬上俯身,通過潛望鏡觀察水體深處。
林軒閉上有些酸脹的雙眼,靜靜地沉思了幾秒鍾,強迫自己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這件怪事是沒有答案的,因為由鬼湖拉昂措到寒潭這一路上,並沒有鋼鐵粉碎機,也沒有廢車場裏的液壓拆車剪,隻有岩石和沙灘。岩石最多能撞壞車子,卻無法將車子分解。
他討厭悖論,但眼前存在的,分明就是無解的悖論。
堂娜觀察了五分鍾,放下潛望鏡,眼中已經有了淚光。
“確信是你同伴開走的那輛車子?”林軒問。
從堂娜的眼淚中,他知道了答案。也就是說,那幾名探險者在水中遇難後,連全屍都無法保留,而是變成了碎片,最終溶於藏地之水。
他們的結局,竟然與嘉斡上師一樣,漸溶於水,殊途同歸。
“怎麼會這樣?”堂娜聲音顫抖,滿含悲哀。
“水底一定發生了很可怕的事,鬼湖拉昂措並不像表麵看來那麼幽靜安定,其中一定藏著某種不可告人之處。現在,你應該明白,一個人下水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林軒的話出口,反而激發了堂娜的勇氣:“我必須下去,找到車子攜帶的黑匣子。隻有那件東西,才能告訴我,湖底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