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接過去,隻是有些自嘲地說:“我是有恨的……可是該恨你還是你的兒子?那麼我當初那樣努力想要爭取皇位又是為了誰……”
我怔忡在原地,再次抬頭看他時,看到的卻是他那離去的身影,在眾花鮮豔的色彩中,他的那一襲青色顯得異常的落寞孤寂。
因為我知道曆史上總不乏年幼太子被毒害的例子,又有前嫡子的前車之鑒,所以我對承兒的看護慎之又慎,安排在他身邊的人莫不是鳳儀宮親近之人,食物衣飾都要經過嚴密的檢驗,說是做到滴水不漏也毫不為過。
皇上自從定承兒為太子後,倒也一心一意地寵起他來,每El稍有閑暇就來看望他,即便是他在睡覺也總是要看上一眼。皇上總是抱著承兒感歎地對他說:“兒子你要快些長大啊……”
我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可每次也隻假裝聽不懂而默然不語罷了。
守著承兒成長的日子,總是時時夾雜著驚喜,他開始變得白白胖胖的,沉得我隻是多抱些時候就手臂酸疼起來,那種疼痛卻偏偏歡喜得讓我不舍得放手。四個多月後,承兒第一次會笑了。那天皇上因為政事煩憂麵色不歡,承兒在我懷中卻伸手不經意地扯皇上的胡子,然後自得自樂地露出了生平的第一個笑容,叫皇上又驚又喜,怒氣頓時一掃而光。
我不厭其煩地教他說話,他咿咿呀呀的卻總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倒叫我在一旁著急,惹得奶娘在一旁笑勸道:“小孩子要過了十個月才會說話呢。”這讓我不禁有些灰心喪氣,卻看見承兒一張無邪歡笑著的臉,又忍不住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又親。
八個月,他就開始想要爬了,耐不住讓人抱了,總是想要掙脫出來。把他放在鬆軟的地毯上,隻見他腹部貼著地毯,如小蟲子蠕動著,卻不能前進,隻是後退著,看
得一屋子的人忍俊不禁。他許是察覺到了我們在笑他,又或者自己也覺得無趣,突然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我看著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於是拿著玩偶在他前麵召喚引誘他,他才複又打起精神嚐試著爬起來。十幾天後,承兒終於可以滿屋子亂竄了,卻淘氣得很,撿到什麼東西都想要往嘴裏放,倒叫人整天擔憂。
顓福每天下了學就會到鳳儀宮來,很耐心地陪承兒玩著,常常逗得承兒一驚一笑的。承兒也十分親近顓福,有時我正忙著處理後宮事務承兒卻非要纏著我,顓福就常常出來解圍,承兒也樂意跟他,倒不煩我了。善善她們經常誇讚說:“這一對比親兄弟還親哪。”
我看著在一旁玩耍著的倆兄弟,心仿如平靜的湖水一般,那樣平和卻又充實,我想,也許,這就是所說的幸福吧。
真希望可以永遠永遠這樣下去。
沒想到,上天卻吝嗇給我最後一點幸福。
承兒已經快滿一周歲了,還沒有長牙,讓人暗暗著急。奶娘寬慰我說:“皇後娘娘,您也不要著急,聽說有的小孩子一歲多才開始長牙……”這才讓我稍稍一些安慰。後來承兒又全身出了紅疹常常出汗,又是叫人一陣著急,不過當時卻並未察覺到什麼,隻以為是因為夏日天氣酷熱孩童身體不適的原因,於是吩咐奶娘隨時注意保
持清爽,太醫們也開了微量清火的方子。然而承兒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了。他可能自己也覺得不舒服,時常啼哭,攪得鳳儀官上下不安。
我雖懂藥理,卻也診不出承兒得了什麼病,太醫們更是一籌莫展。加之我對照料嬰兒毫無經驗,不禁驚慌失措,每日隻能守在承兒的小床前照看他,卻束手無策。宮人們勸說道:“小姐,夜已經很深了,您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抱著啼哭的承兒來回走動哄著,疲憊不堪,卻還是搖了搖頭。
善善擔憂地看著我說:“小小姐,這兒有我和奶娘照看著呢。小姐,您白天還要處理後宮事宜,又要守護小太子,身體早晚要吃不消的……”
聽了這話不知怎麼就流下淚來,馬上伸手拭幹,卻掩飾不住濃濃的哭腔:“我不知道……養個孩子這麼難……”
然後貼住承兒的臉蛋,喃喃對他說:“承兒,別哭了,娘求你別哭了……啊……娘心要碎了……”
奶娘走過來,安慰我說:“皇後娘娘,您也不要喪氣,小孩子成長總難免折騰一番的,自己還不會說話,一難受就隻能用哭聲來表達……”
善善也故作輕鬆笑著接道:“是啊,小小姐,您小時候晚上也經常哭鬧著不睡覺,害得呀,小姐也跟著好幾天晚上沒睡著……”
我抬頭看善善,隻想從她的話中尋求一絲安心和慰藉:“是嗎?小孩子小時候都是這樣的嗎?”’
善善點了點頭。
我的無助感稍稍減輕了些,又在宮人幾番勸導下,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我是不能倒下的,後宮的事要麵麵俱到,朝廷之事又一點不能掉以輕心。
婷儀來信說,南贏王正密謀聯合幾位親王和對我不服的大臣上奏,以承兒年幼不
知品性為由,要廢除他的太子之位。婷儀每次會定時寄信給我,這樣才能使我隨時準確地知道贏王的一舉一動。
聽說她越來越受到南贏王的寵愛,我想她一定很痛苦吧。
當初,承兒之所以能順利被立為太子,也得緣於我奏請得突然,眾親王尚措手不及,現在他們回到封地自然要暗中籌劃一番。
我正和右宰相神色沉重地商量著,如意卻進來稟告說奶娘抱著承兒來了。我心中一驚,是承兒出了什麼事嗎?於是叫右宰相退下明日再議,連忙請奶娘進來。
沒想到奶娘卻一臉喜色地抱著承兒走了進來,她跪在我麵前驚喜地說:“皇後娘
娘,今天太子叫了‘娘’字呢!”
我聽了有些不敢相信,又驚又喜,急忙問道:“是嗎?真的嗎?”
奶娘連連點頭:“是呢,皇後娘娘,雖然還不太清楚,不過確實是‘娘’這個字呢!”
我歡喜地抱過承兒,此時他已經可以被扶著站立了,我對著他說:“承兒,叫娘呀。”
可是承兒隻是左顧右盼的,咿咿呀呀的,後來幾次要張口也沒說出什麼來。
我感到有些惋惜,他第一次說話我卻沒聽見。
看著眼前費力站著的小人兒,白胖軟嫩的臉蛋,眼睛黑白分明滿是無辜的神色,嘴中不時逸出咿呀的話來,仿佛很自得其樂的樣子。他穿著略顯寬大的繡龍金黃色嬰兒服,脖子上掛著銀色的長命鎖,隨著他一動一動發出輕微的叮當聲,十分可愛。我將他摟在懷中,輕撫著他柔軟的胎發,感受著他小小而溫軟的身體,心中是那樣愛冷。
我低頭,溫柔地看著徑自擺弄著我腰間玉佩的承兒,心中默默地對他說:承兒你要快快長大啊。
然後微微一笑,不知道明早一醒,是不是就能聽到你叫我娘親呢。
然而就在當晚,我在睡夢中被雷聲驚醒,我迷迷糊糊地想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呢。
然後就聽到屋外一連串慌亂的腳步聲,我的房門被推開了,然後是善善在門口急促地叫了我一聲:“小小姐……”
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發現善善、如意等幾個官人提著暗紅色的蓮花宮燈已經站在我的床前,這時外麵又是一陣巨雷,瞬間將整個屋子照得亮白,在這一紅一白的閃爍下,善善的臉色極是駭人。
我詫異地看著她,還有些混沌不清,卻聽見善善驚恐無比的聲音:“小小姐,太子他,太子他出事了!”?‘;
我甚至沒有披外衣光著腳就奔了出去。
在路上,我簡直無法思考,隻是不停地對自己說承兒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這群奴才最愛小題大做,回去得好好責罰他們……
我砰地推開門,隻見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痛哭著。
我惱怒地喝道:“沒事喪氣哭什麼!太子病了快去請太醫啊!”
奶娘抱著承兒跪走到我的麵前,伏在我腳下痛哭流涕地說:“皇後娘娘,小太子他,他歸天了!”
外麵是一陣巨響的雷聲,我瞪大眼睛看著她:“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奶娘再次哽咽地重複說:“剛剛小太子麵色發青,渾身抽搐不止,然後,然後,就……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