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章氏族(2 / 3)

善善順著我的指向看去,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但過一會兒她“啊”的低低叫出聲來,隨即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種驚訝與喜悅交雜的感情無可言表。

那個跪在前麵的人有著一張鄉野農夫瘦削黝黑的臉,率先叫了一聲“大姐!”接著後麵便應合了一片“姐姐”“姑媽”“大姨”之聲。

善善轉頭看我,眼睛有些濕潤。我想接下來的時間該留給他們一家人團聚了,便起身對善善說:“善,你們好好說說話,然後留下他們用晚膳後再出宮吧。”

善善聽了連忙起身,跪下感激涕零地謝恩。

我緊忙拉起善善老邁的身體,對她搖了搖頭。善,不需要總是對我這麼客氣啊。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服侍我,該是我回報你的時候了。

晚上我去看望善善,她早已準備好了熱騰的牛乳給我。我喝完後渾身感覺舒暢許多,然後偏著頭看她問:“善,你今天高興嗎?你們都聊了什麼?”

善善有一瞬間的恍惚,低頭喃喃道:“說什麼對我思念備至,都是謊話……”

我能感覺到她話中的苦澀,但是善善與我不同,她是個注重親情的人,無論家人怎樣負了她,但是我知道她依然很想念他們,見到他們也是打心底裏高興的。

我抿了抿嘴說:“我想他們說的是實話吧,畢竟是和你血脈相通的親人呢。今天跪在最前麵的是你的大弟弟吧?聽說他原是在通義縣耕地?那以後就讓他在通義縣府當差吧。還有你的二弟,不妨也在衙門謀個差事。你的三弟以前是屠夫,那可不是什麼體麵的活兒,讓我想想有什麼適合他的……當然,以後他們若是做得好,我還可以繼續提拔他們……”

善善有些惶恐,搖著頭回道:“小小姐,他們都是鄉村野夫,一輩子在農田裏,連大字也不識一個,當什麼官,您別抬舉他們了,也別壞了社稷大事。”

“善,賞個官我還能賞得起。”

善善突然間沉默,抬頭看著我仿佛有千言萬語憋在胸中,良久她張了張嘴終於說了話:“小小姐,既然這樣,請把您的那份仁愛和恩賜也轉給淡承嗣好嗎?他畢竟是淡家唯一的男脈,他畢竟是將軍大人唯一的兒子,他畢竟是……”

“夠了,別說了!”我沒想到善善好端端的會提到淡承嗣,臉色變得極難看,謔的一下子起了身,粗暴地打斷了她。

善善怔住了,但最終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他畢竟是您的弟弟……”

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袖袍下的手緊攥著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善,為什麼?那個男人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母親!為什麼還在乎那個男人的事,還回護著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與你何幹?!他又不是你的兒子!”

善善僵了一下,然後顫顫巍巍地過來拉我的手,懇求道:“小小姐,您別這樣,他身上畢竟流著一半和您相同的血液……”

我低頭看著我的手腕,激動地說:“我恨這血液!那一半血液不是榮耀,帶給我的隻有凶殘與仇恨。我恨姊,恨淡承嗣,恨與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我要報複,報複淡氏所有與他有親緣的人!”

善善顫抖著,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淚流滿麵。

“小小姐,您為什麼想不開啊,過去了就過去了……上一輩人的恩怨,淡承嗣是無辜的。難道您就忍心,忍心看到將軍最後的血脈這樣斷送在您手裏……”

我這次沒有扶起善善,而是低頭看著她清楚地說:“我就是要淡氏斷送在我手裏。我要欣賞淡氏怎樣被我玩弄於股掌,漸漸地敗落,我要讓淡氏後人降為大胤最卑微的貧民,然後我會笑,帶著報複的快意大聲地笑……他的錯要讓他的子孫後代承擔,若是要恨,就該恨他以前為什麼那樣對我。好了善,本來高高興興的,我不希望再從你口中說起關於他的事。”

說完我冷漠地轉身離開,後麵是善善低低的哭泣聲,我頓了頓,卻終究沒有回頭勸慰她。當我又回到勤政殿時,桌案上放著的正是吏部尚書修改好的今年人事調動的奏折。我緩緩地打開折子,不知為什麼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淡承嗣的名字。上麵寫的一字一字都是我的意思。我看了很久,終於伸出手拿起玉璽,重重地印了下去。

我看著眼前堆得小山高般的奏折,恍惚間竟想起先帝,我的丈夫。記得每次來這勤政殿,他就會從這樣高的奏折之間抬起頭來,衝我溫和地笑。他的眉毛微微地舒展開來,卻一時抹不開剛剛批閱國家大事的凝重。我想起他的疲憊,無論我對他是怎樣的感情,但是我不能否認,他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而今我處在這樣的位置,便知道了後宮女人間的斤斤計較、明爭暗鬥是多麼的渺小和可笑。

對於皇帝,女人多麼的微不足道,後宮美女又何止三千。既能縱覽天下大事,那些女人之間的小把戲又怎麼可能不心知肚明?隻是懶得追究,又或者不屑去過問罷了。

有時我會想,也許先帝早就察覺到了我的小心思?察覺到我的野心和所有的裝腔作勢。也許我在他的麵前就像個演技卑劣的小醜,而他帶著所有的寬容陪我演完了這場戲,給了我最好的結局。我常常會為這個想法不寒而栗。

雖然從來沒有人教導我去如何治理這樣偌大的一個國家,但是我正盡力將它維持在固有的軌道上並促使其發展。盡管一個國家發生的事遠遠要比後宮瑣事複雜得多嚴重得多,幹旱、洪澇、灌溉、土木、戶籍、稅收、反叛以及賄賂、貪贓枉法、各種各樣地方解決不了抑或是逃避責任推脫給上級的案件……總而言之,天災**。

但是之於我,無非是將一種稱之為“洞察”和一種稱之為“算計”的東西由後宮搬於朝堂之上罷了。我懂得不多,於是我求賢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用我的洞察力將各種各樣賢良的人聚集在我的周圍,他們在朝堂之上議論紛紛,意見不一,於是我在心中權衡利弊,最終果斷地定下決策。我算計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們,怎樣去讓他們為我所用。他們勢力盤綜複雜,各為自己的利益奔波,而我要在他們之間找到平衡,互相牽製,保障皇權最終的至高無上,不可搖撼。

也許聽起來這些並不是難事,大胤也仿佛一派穩定安寧的景象,但是我知道我的神經每時每刻都在緊繃著,我深深地盯著別人的眼睛,力圖看到每個人的心裏去。我雖然才二十五歲,正值女人的大好年華,然而我這樣的身份無論穿什麼衣服,總是要添上莊重的色彩,我的外袍後麵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大大地籠罩著我的整個背部,雖然不及天龍舞爪之猙獰,但是它的眼睛時時透露出一種高傲和神聖,無非是掩蓋我女人嬌柔的身體而顯得高貴威儀,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