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本來就陰沉的天空突然布滿大片烏雲,接著是狂風大作,將外麵的大樹吹得沙沙作響,外麵的門也被吹得開開合合。
我估計是要下大暴雨了,正要吩咐如意去關好門窗,突然一個人闖了進來,定眼一看竟是顓福,他的眼神呆滯滯的,一身的狼狽……
外麵的風隨著大敞的門猛烈地吹了進來,室內的紗簾開始不安地攪動,仿佛就要吹到天上去。
我大驚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對如意使了個眼色,如意領命退下,臨走時將門閉緊。
“皇帝你怎麼了?坐下慢慢說。”我讓顓福坐下,端了杯茶給他。
顓福好似還沒有回過神,半晌才慢慢地抬起頭,神情痛苦地說:“母後,兒臣……”
我關切地看著他,然而他的話剛開頭卻又突然咽了回去。
他連忙喝了口茶,舒了一口氣,說:“母後,兒臣挺喜歡玳君的,請您不要那樣苛刻的對她,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原來說的是玳君的事。
“她怎麼沒有做錯什麼?”我反問道,“她明明為不能生育之身,卻還霸占著皇上,致使皇帝現在還無子嗣,國家現在還沒有繼承人,這不是天大的罪過嗎?”
顓福有些激動了,回道:“母後,難道子嗣就那麼重要?就為了所謂的繼承人,您將一個又一個女人塞給兒臣!您從來沒問過兒臣願不願意,兒臣喜不喜歡!朕不是繁衍後代的工具,朕也是人,也有自己喜歡的人!”
顓福第一次大聲的對我那樣說話,而我印象中的顓福一直是沉默而靜雅的。
我有說不上來的吃驚,我突然覺得也許我並未了解顓福,並不了解這個我撫養了十多年的孩子。
我語氣軟了下來,說:“母後知道你喜歡玳君,母後也並不是要把她打入冷宮,隻是想讓她反省反省。若是喜歡她,待你後繼有人再接回她也不遲啊……”
“說來說去還是子嗣!在母後的眼中子嗣比兒臣還要重要,母後的前途比兒臣的意願還要重要百倍!也許您從未愛過兒臣,您一直隻想利用兒臣!”顓福攥著拳大聲說道。
我睜大眼睛看著顓福,震驚地說不上話來。
“難道不是嗎?”顓福轉身看著我逼問道,“在這朝堂之上全是南宮氏的人,他們背後所依靠的大樹不就是您嗎?!朕說的話還不如您的一句話來得管用!政事是這樣,後宮閨房之事您也要插手!您到底要逼迫兒臣到什麼時候?!朕就像是一個傀儡皇帝!”
我渾身顫抖著,說的話都抑製不住帶著顫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啊?就為了一個女人,一個玳君,你就這麼對你的母親說話嗎……”
顓福別過頭沒有再說話。
“什麼叫哀家逼迫你……你自己身為皇帝做到你應該做的了嗎……”我的語調愈加悲傷,隻是心也愈加的冷硬,“傀儡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哀家也要你做一個好皇帝!”
我發起狠來,“以後不準你去見玳君!一步也不準你踏進她的宮中!”
顓福再也沒有說任何反駁的話來,他隻是一言不發地對我行了一個禮,那個禮周全得反而帶有說不盡的諷刺味道,然後他打開門決然離開。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天空上突然傳來一聲響雷,我哆嗦了一下,然後木然看向大敞的門外。
雨已經劈裏啪啦地下了起來,風夾雜著雨的潮氣直直地向我吹來,劃過我的臉,讓我感覺到冰冷的疼痛。
書案上的紙被吹得紛飛,屋子裏暗得仿佛已經步入黑夜,我再一次感覺到徹底的孤單與無助,一個人呆呆地站了許久。
自從那次爭吵以後,顓福不隻沒有再見玳君,連其他後宮也未曾再踏入半步,我覺得他是在跟我賭氣。
他隻是忙,忙於政事,早早的去上朝,晚上埋沒於無邊無際的奏折之中,成了十足的禁欲的皇帝。
宮中人私下裏說已經好久沒有聽見皇上彈琴了,好久沒有見過他露出哪怕是一絲的笑容,她們說不明白當皇帝是多麼讓人羨慕的事,可是他卻是那麼憂傷。
在那夜深人靜的時候,隻有勤政殿露出的些微燭光亮到很晚很晚,看得我心酸。
後來我把玳君再接回到了瑞雀宮,可是顓福卻已經是不聞不問了。
隨著後宮的沉寂,我也逐漸地陷入了萎靡,我感到了一種無力,一種無能為力的失敗。也許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我才是那一直攪亂局麵的多餘人嗎。
不想管了啊,也不是我能管的……於是我上書顓福請辭去南郊行宮安度餘生,雖然那尚未修繕完畢。
結果顓福那遲遲沒有回應,卻在幾天後被告知南郊行宮的工程已經暫停,工匠們全被遣散回家,理由是朝廷的經費不足。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五雷轟頂,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簡直無法相信我所聽到的。顓福,我養育大的兒子,竟是這樣對我麼?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我茶飯不思,隻是反複地回憶著思考著,從顓福小時候到現在,那點點滴滴,我到底在哪一步做錯了導致了現在的局麵。
我幾近偏執地想著我的過錯。也許我當初就不該逼顓福結婚?也許我不該將玳君塞給他?也許我不該拆散他們?也許我不該指正他在政事上的過失?又或者,僅僅是從我讓顓福少彈琴多關心政事時他就恨上我了的?
百般布局,百般算計,最後我竟然落到如此局麵……甚至連一個安身之所也不可得。
我恍惚度日,直至臥病在床,心如死灰。
後宮妃嬪們都來探病,我看著她們,她們每個人都是花容月貌,都是那樣的年輕,都是我精心挑選進宮的,顓福拋棄了她們的背後實際上就是拋棄了我,她們都是我失敗下的見證者。
“太後,您好點了嗎?”椒好輕輕地問。
我搖了搖頭,這幾天一直有個想法盤桓在我腦中,也許顓福沒有子嗣是上天注定……是我逆天而行上天對我的懲罰,最後的皇位還應該是他的。
“皇太後根本就不吃藥,這病怎麼可能好,皇後,您勸勸太後吧,太後一直都很喜愛您的……”善善在一旁抹淚道。
朱妘扶起我,接過藥碗,略略皺了皺眉,勸道:“太後,您還是喝些吧……您這樣子都不像您了。”
我伸手正欲推拒送到嘴邊的湯藥,突然我的手被燙了一下,隻見整個藥碗都掉在我的身上,黃黑的湯撒了我一身。
然後就聽見朱妘嘔了一聲,彎下腰嘔吐起來。
我吃驚地看向朱妘,過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待朱妘稍直起身便抓起朱妘的手腕,將我的手輕輕按壓在她的脈搏上。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神情由凝重漸漸的舒展開來,是喜脈……
竟是喜脈!
我帶著驚喜看向朱妘,朱妘一臉呆呆的,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將手緩緩的轉移到她的小腹上……那裏有另一個生命在跳動。
我又活過來了。
當我把朱妘懷孕一事說給顓福時,他也是一臉不可置信,我欣慰著說:“剛才查了敬事房的紀錄,日期正是差不多的,算起來都已經三個月了。朱妘聽說這事跟你一樣吃驚,這傻孩子連自己懷孕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