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見當時的情景,皇後牽著戈敏一起來,定是抱著勢必成功的心情的。在孩子麵前,她又說得頭頭是道,我怎麼能說不可呢。我擔憂的並不是戈敏被誰收養,但是我想不到皇後對我已經有所不滿,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行為。”
鏡明想了想,說:“太後一向對皇後禮遇有加……若真有什麼,恐怕因為後宮之權一直在爾玉宮,她畢竟為皇後,時間長了難免有所不甘。”
“我也是想到此點,所以沒有再駁她的麵子。但是若因為此,讓我放權給她,恐怕辦不到。她不動,我不動;她若動……我早已有意思讓邵禾當皇後……”
我找來如意,翻閱著賬薄,說:“自從你接替善善的職位,這賬算得倒是比她清楚多了。”如意正欲謙虛,我又繼續說:“但若論做事貼意,恐怕你還要差了那麼一截,還得繼續長進啊。”
如意惶恐地說:“奴婢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太後請明示。”
我合上賬薄,歎了一口氣,起身說:“你做的沒什麼錯,那是不是正是你的錯呢?上個冬天浣清宮的候才人欲多要些炭火,聽說你沒有準……”
“各宮的炭火分發是完全按照各妃嬪等級規格而來,奴婢自問沒有半點私心偏頗,太後若是不信,可查閱內事局的記錄。”如意很快解釋道。
“所以我才說你挑不出什麼錯來。規章製度一定是要遵守才令人信服,但過於死守、力求不差絲毫,又會顯得不近人情。就如那候才人,今年她宮中兩個臨屋,一個死,一個遷,不隻顯得空曠,又兩麵受風,保暖自比不得以往。聽說她和她宮人接連得了寒症,你說這招不招人怨恨呢?”
如意想了想,慌忙回答:“奴婢受教了。”
“這般眾人不會說你的不是,卻是要怨恨作為太後的我。我倒不是不信任你,隻是你現在做事還欠些火候,我還不能完全放心交給你去做。”我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雖然如意接管了善善的大部分工作,但在人事上暫還沒有調動的權力。
如意誠惶誠恐地點頭稱是。
“我方才跟鏡明說,他沒跟以前有什麼差別。看來這世上有兩種人不容易變老,一種是目露精光的人,一種是不苟言笑的人。如意你便是後者了。”
“這……這……”如意手足無措起來。
我見她這個樣子笑了笑,“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看來都是我帶壞了你們,以前將你們管得太嚴。現在倒希望你們歡歡樂樂的了。哎,我自問也比以前慈悲了許多呢?”
“太後慈悲卻又不怒而威,正是奴婢日後要學習的地方。”如意奉承道。
“以後忙不過來的,讓形單也幫幫你,年輕宮娥裏麵看看有沒有可塑的也多放在身邊提拔提拔,你就不會那麼累了。”在善之後,已經不再有完全可以讓我相信的人,因此我不欲出現如意專權的局麵。
“多謝太後的關心。”如意麵色平靜地回道。
在皇後收養戈敏以後,日子倒也過得相安無事。這期間隻出過一件事,皇後娘家的一位侄兒被查出挪用朝廷稅銀,權禹王得知重怒,論罪恐怕是要流放邊疆,家人為奴為妓。皇後家貴為國戚,這是極傷顏麵的事,因此四處找人活動。
皇後本應向權禹王求情,卻最先上爾玉宮來求我,先前戈敏的事情亦是如此。我不知皇後是對我心中不滿故意刁難,抑或是對我與權禹王的事情已經有所懷疑故頻頻試探,所以對於她的這種行為有些煩不勝煩並夾雜著警惕。更何況權禹王對朝政之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與見解,我沒有必要為此事與他爭辯,於是便以“後宮不參與朝政”的說辭搪塞過去。
後來她的侄兒沒有得到恩赦,家人也受到了牽連。因為此事,我還特意叫來南宮氏族的人,告誡他們以後行事不可太過驕縱,需謹慎行事,以尤氏為鑒。
本來此事與我並無多大關聯,但我又哪想到我日後會受此事所累,進退兩難呢。
轉眼間到了上元燈節,這日晚宴照例是要與群臣及後宮妃嬪一同歡慶的,不過剛過戌初權禹王便說身體不適早早撤了席。我回到爾玉宮,正暗中擔心他的身體,不想他一副侍衛模樣帶著王全過來找我,還為我帶來了一套尋常百姓家的婦人衣服。我一驚一喜地看著他,果然他帶著笑意說:“宮中的節目還是如此乏味,太後是否願意陪朕到下麵去見識見識百姓的風土人情呢?”
我拾起衣服,不一會兒就裝扮一新,出來時我略有羞赧地整理發飾問:“乍一這麼穿,自己感覺怪怪的。樣子還過得去嗎?會不會很難看?”
權禹王看著我點頭讚許道:“曾有詩描寫女子荊釵布裙難掩天生麗質,朕想,大概便是你現在這般模樣了吧?還好朕還為你準備了麵紗,否則此佳節宮外正是多情男子向心儀女子示愛之時,若你追求者甚多,朕恐怕也吃不消嘍。”
這次隨行除了王全以外,還有兩名侍衛侯在宮門附近。隻見他們身形高大精壯,神色冷峻,目不斜視,想必是平日訓練有素權禹王的心腹了。
由於有王全在,所以出宮並沒有費太大周折。在馬車上,我問權禹王:“今日怎麼會突然想起做這樣的事情?全然不是你平日的風格。”
權禹王大笑道:“以往總是你讓朕驚喜,這便叫禮尚往來了。”
王全將馬車趕至京都最繁華的街道,我下車環視一周,這條街道比其他的街要寬上一倍,道路兩旁密密地擺著各式小攤望不到盡頭,每個攤位都掛放著一個燈籠,將黑夜映得如白晝一般。有賣糖葫蘆的、有賣餛飩的、有賣胭脂水粉的、還有賣燈籠的、還有捏彩泥人的……吃得玩得用得一應俱全。
與宮中的井然有序不同,這裏人群流動密集、人聲鼎沸。大家手裏提著各式的燈籠,邊觀賞邊與周圍的人說著話,有些人正壓低身子與攤主討價還價。一些人身著色彩鮮豔圖案絢麗的錦衣,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而窮苦的人則穿著笨重的棉襖,有些人身上還打著補丁,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也一同享受這上元燈節的喜悅。
我在看著的時候,權禹王帶著王全從邊上為我挑了一樣紅色的蓮花如意燈籠。我提在手裏,立刻將周邊照得紅映映的。
我小步和權禹王走在前麵,其餘三人不敢跟太近,隻跟在稍遠的後麵。我走著走著,忽然低頭說:“人人都說,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是賢明帝王營造的盛世……看今日街上如此多的人便知百姓生活富足,衣食無憂才有這樣的興致,所以……之前的事我一點都不怨恨你了。”
權禹王隻笑了笑,沒說什麼,拉起我的左手,兩人十指交叉一起慢慢向前走。
這讓我想起了我十一歲那年,得了眼疾,因為避方位來到權禹王府,也曾有這樣的一天,他牽著我的手走在街上。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權禹王便漸漸在我的心裏了吧。那樣說的話,此時此景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圓滿嗎?
我終於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自小就心儀的人就在我身邊,我還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財富。如果我願意,我可以買下整條街的東西,我可以讓這些人隻供我一個人愉悅,哪怕將這個燈市再開個三天三夜。姊曾說,我這樣的人注定是不幸的,這是多麼天大的錯誤啊。
我正這樣思索著,突然一股食物的香氣吸引了我。
我抬頭向左望去,隻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從爐裏新拿出幾個大個兒的熱騰騰紅薯堆在上麵。我不由得鬆開權禹王的手,穿過人群,來到了烤紅薯的爐前,怔怔地盯著它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