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五十六分,一陣喜慶的音樂在寂靜的八人宿舍裏陡然響起,伴隨著持續三分鍾的劇烈振動,位於音源正上方的劉君武被成功地從睡夢中驚醒。
“劉亮,劉亮,快把你的鬧鍾關上。”劉君武狠狠地捶著床墊,床鋪下的人毫無反應,熟悉的“步步高”曲子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世間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說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
顯然,被迫中止睡眠的人並不隻劉君武一個,周圍的床鋪上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對劉亮的咒罵,劉君武長歎一聲,他翻下鐵架子床,重重地搖晃著那個安然熟睡的始作俑者的肩膀:“劉亮,你給我醒來。”
劉亮在下鋪單薄的床板上睜開眼睛,他立刻覺得大事不妙,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警覺了起來,然而這種警覺並不是源自他內心道德的覺醒,而是因為他又一次睡過了頭導致錯過了領取遊戲裏的每日早間獎勵。
劉亮摁掉兀自吵鬧不停的手機鬧鈴,充了一夜電的手機熱得有些發燙。他顫抖地點開那款他心愛的養成係遊戲的圖標,登陸了遊戲賬號,驚喜地發現早間大禮包的界麵尚未消失,他急急地點開那個界麵,跳動的倒計時提示他距離大禮包消失還剩十秒。
“真是千鈞一發啊”劉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點擊綠色的“領取”摁鈕,突然他臉上的笑容如被閃電擊中一般凝固,他看見手機上出現一隻小熊在向他招手,小熊下麵是令他窒息的一行字“您已掉線,正在重連。”
等重新連上線的時候,早間大禮包的領取時間已經截止,劉亮眼睜睜地看著粉紅色的心型圖標在他麵前漸漸消失,他的心也跟著碎成了兩半。“這可是十塊錢的損失啊”劉亮哀歎著,心裏默默譴責自己的懶惰,但事實上,他也並沒有損失什麼,遊戲裏鮮少會有人像他一樣起個大早隻為了領幾顆丹藥。但劉亮還是痛心疾首了很久,他身上有一種“不占便宜等於吃虧”的氣質。
遺憾的是大早上讓劉亮糟心的事情並不隻這一件,在他吭哧吭哧地做日常任務的時候,一行字從世界聊天頻道打進來:“劉亮又起大早玩小號啊。”說話的人是劉亮在遊戲裏的死對頭之一澤言哥哥。
劉亮立刻就覺得一股氣悶在心裏,這個澤言哥哥是個高級VIP,總在遊戲活動裏對他“肆意淩辱”。據劉亮多方打聽所知,澤言哥哥在外國上學,是個“驕奢淫逸”的富二代,他辛辛苦苦地玩小號給自己的大號送免費的道具,而澤言哥哥充點錢就能讓他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
“錢多沒地方花的傻帽!”劉亮惡狠狠地詛咒著,在他看來,他玩小號沒什麼可指摘的,別人不服氣也可以玩。至於他被眾多玩家譴責的在遊戲裏“偷東西”的行為,他更是反駁地理直氣壯,那些東西都是他憑本事偷的,別人隻是妒忌他的勤奮。
劉亮的手指頭在小小的手機屏幕上飛快地翻動著,他已經為這個手機遊戲付出了太多,他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遊戲,在某種意義上,這個遊戲賦予了他另一種人生,他願意整日沉溺在遊戲的世界裏,以逃避他不想麵對的事實。正如他不喜歡照鏡子,因為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會讓他更加難過。
手機屏幕已經碎了很久沒修了,修一次要兩百塊錢,劉亮覺得沒必要,況且以他的工資水平,日常的花銷已經讓他應付不來,這兩百塊錢,他少不得需要厚著臉皮跟他的親爹劉萬寶索要。
劉亮討厭他的爸爸,可是他們又是那麼的相像。劉萬寶因為出生的時候超生被罰款近萬元所以得名“萬寶”,從小被嬌生慣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擔,自門戶後日子過得一直沒有起色。劉萬寶給兒子起名劉亮,是希望這個兒子能給他的人生帶來亮色。
“自己做不到的事,憑什麼期待我做到?”劉亮厭惡他的父親,也厭惡父親給他起的名字,他更願意別人稱呼他的網名——白鴿,想飛到哪裏就飛到哪裏,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而這種話被劉萬寶聽到隻會拍著桌子罵他不孝。
無論如何,他現在至少是離開劉萬寶了,並且在遊戲裏過上了他想過的人生。白鴿躺在下鋪的床板上,心如止水地切換著小號,這套把戲他已經操作地嫻熟。雖然玩小號費時間,可劉亮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反正他也沒有別的有意思事情可做,日複一日的富士康女工式的操作遊戲,不但不會讓他厭煩,反而讓他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至於白鴿有多少個小號,白鴿自己也記不清了。這些號有的是他自己創建的,有的是他說破嘴皮向退遊的玩家們索要的,也有一些是遊戲裏的玩家送給他的——是的,送給他的。白鴿想起來就有些得意,他在遊戲裏就是這麼的有地位,經過無數個宵衣旰食的努力,他已經有實力在遊戲裏掀起一方波瀾,獲得關注和尊重,這些,都是他在日常生活中得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