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辛苦。”
月色極明,如水銀般傾泄下來,整個豫京城都籠在淡淡水華之中。
從皇宮後門駛向各個方向的馬車漸漸走上了各自的路,變得稀疏起來。
王相王呈繼坐在馬車裏,馬車嘎吱嘎吱的聲音從他的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他身體發沉,手足皆冷,腦海裏容娘幽怨的臉仿佛仍在眼前,和他睡夢裏時不時夢到的那張滿是眼淚的容顏、以及幾十年前那張如花笑靨漸漸的重疊,提醒著他和容娘之間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美好的、幸福的、絕望的、破滅的……
然後他想到了容娘的死,想到容娘含笑喝下毒酒後還如風箱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道:“少爺!奴婢先走一步了,在那邊為少爺掌燈,這樣少爺就不怕黃泉路上孤冷昏黑!”
接著她失去了呼吸,手中的酒杯無力的墜落在地,瓷片破碎的聲音是那樣刺耳。
她去了那個世界等他,等他去找她,這樣他們就能永遠的在一起,再也不怕家族施與他的壓力。
然而,他沒有去。
他將她一個人拋在了黃泉路,而她在醒悟過來後恨極了他,化作厲鬼來找他。
王相還記得幾十年前,化作厲鬼的容娘差點要了他的命。是他父母請來了德高望重的法師,才將容娘打得半死不活,從那之後再也沒見到容娘,聽法師說,是被豫京地府捉走關起來了。
王相本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容娘,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也會一輩子悵然若失的活在沒有她的世界裏。
可誰想……誰想嚴涼做了豫京城隍後,竟然會將容娘帶來宴席!
幾十年不見,容娘還是昔日的容顏,王相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眉毛長得很特別,細長鋒利,笑時像柳葉,不笑時像兩把未開刃的刀。他從前每每見到容娘,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的眉毛。
卻從沒有像這次這般,看一眼就遍體生涼。
對了,容娘還抱著一隻黑色的貓。王相隱隱覺得見過那隻貓……
記憶裏似乎從前的厲鬼容娘曾說,那貓是她苦命的孩兒……
“喵——”
這聲音驟然在車外響起,驚得王相倒抽一口氣,心跳都仿佛失了一拍。
外頭的隨從有誰連連嘩然,“刺啦”一聲,是窗紙被撕破的聲音。車裏昏暗沒有燈燭,王相也來不及點上火折子,借著月光扭過頭去看,卻見窗紙上豁然撕了一個大口子,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在毛茸茸的黑色腦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聲向他撲來。
它壯碩的身體猛撲過來時有森然的腥氣,王相本能的伸手去擋,幾乎是在同時,尖銳的呼喊起來: “貓!哪裏來的野貓!”
“快!保護王相!”這樣驟然出現的黑貓,也嚇得馬車外的文弱跟班失了顏色,隻能兜頭兜腦的喊叫。
那貓鑽進車廂,帶著腥氣的尾巴掃過王相的下巴。王相胡亂揮手去擋,馬車停了下來,隨行的侍衛們掀開車簾子探進身子想要抓貓,又唯恐傷到王相。
“快打!把它趕出去!”混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王相失了腔調的聲音。侍衛們手裏的棍子跟著打進了車廂,卻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空了,隻看見那一抹黑色躥來跳去,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誰驚叫,是被黑貓抓破了皮,還好未見血。
王相卻在慌亂間被貓爪子撓在了臉上,捂著臉慘叫出來,另一手胡亂揮舞將靠近的侍衛也給推下了車。
王相如栽倒般的從車廂裏斜出來,忙有人攙扶住他。
借著月光,隻看見這是條臨近相府的小巷,又黑又窄又長,沒有一個人影,還被兩側高大而稀疏的樹木包圍著,投出斑駁的猶如鬼怪張牙舞爪般的影子。
感覺到有一道犀利視線在看他,王相本能的仰頭望去,當即嚇得腿都軟了。
隻見前方一棵猙獰扭曲的樹上,容娘坐在枝頭,懷中抱著方才攻擊他的黑貓,宛若抱著孩子那樣溫柔的撫摸著,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蒼白如蓮的五指穿梭在黑色皮毛裏,被月光映照出一種白骨森然樣的質感,黑白分明,如撕裂了光與暗。
她口中唱著“寶貝乖”“快快入睡”的童謠,沙啞的聲音恍若撕裂的綢緞,更顯得詭異可怖。
王相盯著她,瑟瑟發抖的說不出話來。他的文弱跟班們也抖動著雙腿,牙齒打顫。
唯有侍衛們還能提起些膽子,紛紛拔劍將王相保護在中間,指著容娘道:“你是何人?是你放貓襲擊王相?”
容娘抱著鬼貓緩緩站起來,夜風寂寂,吹得枝頭殘葉簌簌發顫,寒意襲人。
她的笑似蒼白浮雲,極淡卻幽冷入骨,如控訴般呼道:“王呈繼,你不認識它了嗎?”她將鬼貓抱起些給王相看,“它是我們的孩子啊!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你說過它會得到你無上的疼愛……”
容娘話落時忽然從枝頭消失,王相一怔,緊接著就看到容娘放大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這一刻他驚得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容娘將鬼貓送到王相麵前,“王呈繼,你看看它小不小,可不可愛?”她幽幽說著,乜了眼王呈繼因過於驚魂而僵愣的樣子,語調陡然陰沉的恐怖:“王呈繼,你害我們母子成了這副模樣,我看不如讓這孩子把你的心掏出來,吃掉好了……”
王相猛然一個激靈,嚇得連連後退。他的侍衛們連忙攻擊起容娘來,口中喊著“大膽妖女別碰王相”,一時刀劍縱橫,氣氛恐慌緊迫。
容娘卻如影子似的躲過侍衛們,王相一回頭,見她站在了馬車頂上冷冷看他,嚇得差點坐在地上。
王相的眼底滿是恐懼所結織而成的血紅絲網,他呼喊道:“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要來糾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