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反擊戰的白熱化, 杉欽玉帶兵將割讓給異族的鳳翔府奪了回來。
衛朝將士們氣勢如虹, 異族在入侵衛朝十幾年後,終於在衛朝將士的反擊戰中開始呈現出劣勢,一點點的被向外驅逐。
眾誌成城,河山染血。
這一年的春天, 就是這般激烈的鮮紅色, 所有的消息都被送到嚴涼的麵前,一點一點塗染了深紅色的幹涸而安靜的城隍廟。
衛朝對異族的戰事節節勝利,使得曲朝露都不由得異常振奮,每天除了和嚴涼一起處理事務,還會迫切的等待著戰場上的消息傳來。
那些好的消息自然平添了整個陰曹地府的笑語, 但偶爾也會有將士們失利的消息漏進來, 這時候的陰曹地府便猶如被一場暴風驟雨肆虐而過, 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的浮現被摧折了的表情。
記得有一天,曲朝露和嚴涼快要睡下的時候,岑陌送了緊急的消息過來, 說杉欽玉在身先士卒時被異族捉了去,隻怕是要砍了腦袋掛在轅門上。
嚴涼當場睡意全無, 披上衣衫就衝出寢殿, 恨不得要去求秦廣王為他打開特權, 好讓他親自去敵營中救出杉欽玉。
曲朝露知道她攔不住嚴涼的,便也隨著他一同去找秦廣王, 事情的結局自然是兩個人都被秦廣王教訓了一頓, 打發回了豫京地府。
那幾日, 嚴涼食不下咽,精神極度緊張,徹夜徹夜的無法入眠。
偏偏初夏的日子又惹人燥熱,嚴涼整個人都如點著的火般焦躁無比。曲朝露心疼他,便總是柔柔的撫著他胸口勸著他,一邊坐在他身邊執著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的為他扇風。
好在後來終於傳來了令人安心的消息,杉欽玉成功從異族營地裏逃脫,回到己方陣營。嚴涼得知此事,高懸多日的心這才落回了原處。
曲朝露後來翻閱日曆時,發現這一年的夏季嚴涼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焦慮擔憂。
她知道,不論他是生是死,是城隍神還是東平侯,他都那樣心係國家百姓的命運,一生肝膽奉予世人,肩負孤月河山。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堅定的支持他,在他陷入憂慮之時溫柔耐心的勸慰他,為他做一盞冰鎮的蜂蜜櫻桃羹,或是焙一壺參草涼茶。
暑往寒來,這場反擊戰伴隨著朝堂上鹹禎帝與溧陽王的鬥爭,已從春季持續到了冬季。
又一年冬雪覆蓋了豫京城,地府裏也因此成為白茫茫的一片。
新年快到了,整個豫京都日漸透露出喜慶的氛圍。
曲朝露回家探望了爹娘,爹娘正忙著把曲府打掃一新,懸掛五福吉祥燈,張貼“福”字。
曲曇華不在家中,早在杉欽玉出征之際就帶走了曲曇華,免得鹹禎帝打曲曇華的主意。
曲曇華在軍營中住下,作為軍醫為軍中負責夥食和縫補衣裳的婦女們治病。
雖說曲曇華隻在大營裏待著,但是異族軍隊也時有偷襲大營的行為,因而曲家二老都十分擔心曲曇華的安危。
曲朝露這些日子同樣為曲曇華掛心不已,不過既然這是曇華的選擇,她便支持。且她相信杉欽玉和他的親衛們定會護住曇華的。
大雪落了許多日,寒意越發濃重。
曲朝露忙完了一天的事務,籠著暖手爐站在主殿的屋簷下,看著漫天的雪花簌簌飄落,一天一地的銀裝素裹。
城隍廟裏也依循陽間的慣例,小小的營造些過年氛圍。
容娘和沁水捧來一摞摞色紙和一疊疊金銀箔,帶著剪刀工具來到曲朝露的寢殿裏,一同圍在暖榻下剪起了窗花。
曲朝露生前每逢節慶時也常常和曲曇華、沁水一起剪紙玩,要論對此道的擅長,曲朝露當仁不讓。
活著的時候她喜歡剪些喜慶的諸如“孔雀開屏”“年年有餘”“三陽開泰”“麻姑獻壽”之類的圖案。如今卻是剪起了別的,梅蘭竹菊、歲寒三友、兔子狐狸、甚至連人像都剪了。
不多會兒下來,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鮮豔的剪紙,三個人的成果都不少,剪的類別也囊括的很廣。
容娘咂摸著剛剛剪好的一隻小貓,滿意笑道:“看著比我的孩子要可愛些。”接著就從曲朝露的麵前和沁水的麵前拎起兩張人物小像,戲謔起來:“這不是城隍爺和岑陌嗎?娘娘和沁水的手很巧啊,栩栩如生。不過剪紙這活兒也隻能我們這些娘子來做了,怕是不能指望城隍爺和岑陌能剪出娘娘和沁水來。”
沁水素來冷冽而黑白分明,從沒有尋常女兒家的嬌憨之態,可聽了容娘的話卻略略一怔,臉皮脹出了可疑的紅色。
沁水道:“謝文判官誇獎,大娘子花容月貌,怕是不單城隍爺和武判官剪不出大娘子,我也手拙剪不出來。”
曲朝露笑道:“這不是在說岑將軍剪不出你麼,全往我身上扯做什麼?沁水怎麼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沁水的臉漲得通紅,小聲說:“大娘子放過奴婢吧,別和文判官合起來欺負奴婢這個小小鬼差。”
曲朝露和容娘相視一笑,對沁水道:“好,不說你了。我想再剪點五福臨門的圖案張貼在城隍廟各處,還請容娘姐姐和沁水幫忙分擔。”
兩人自然答應了,剪子清脆的聲音再度響起,和她們的說笑聲一起回蕩在寢殿中。
而半晌後,忽然就見一個鬼差眉飛色舞的衝進來,臉上掛著無比開懷的笑容,跪在了曲朝露的麵前……
雪還在下,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將忘川河畔的八百裏彼岸花染成了紅紅白白的連綿畫卷。
嚴涼穿著品藍色遍底銀滾白風毛的錦袍,披著水獺皮的鬥篷,從望鄉台上走下來。
他巡視過望鄉台,孟婆和她手下的鬼差將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不需他過多操心。
他從彼岸花海中走過,修長的身姿帶著淡淡龍涎香味,如獨立花叢的風下鬆,挺拔頎長。
岑陌跟在嚴涼身旁,能感受到嚴涼周身那股在沙場中浸潤的狠戾之氣似乎日複一日的淡了不少,大概是因為有曲朝露的緣故,讓嚴涼的眉眼輪廓都似柔和些許,變得更加內斂而穩持。
嚴涼歎道:“也不知冬天到來我軍是否會因氣候原因而受挫,畢竟比起從雪山上發源的異族,我軍到底在耐寒上不占優勢。”
岑陌正欲說什麼,忽然瞧見遠遠的有個鬼差正狂奔過來,相隔甚遠的距離都擋不住鬼差臉上過分的歡喜。
“城隍爺,武判官!捷報!大捷報啊!”
聞及捷報二字,兩個人的目中都瞬間有了神采,眸若星輝,不覺交換了眼色。
那鬼差氣喘籲籲衝到兩人的麵前,跪地迫切的呼喊:“城隍爺!鳳翔節度使和嶽麓將軍他們、他們贏了!剛剛傳來消息,前線收複了所有失地!異族損失慘重,被趕回了雪山草原!”他聲淚俱下道:“城隍爺,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激動之情在這一瞬排山倒海的湧上來,仿佛大江大河波濤洶湧的吞沒了嚴涼和岑陌,他們眉眼間近乎奔騰起浪濤般的狂喜,猶然不能置信,灼灼盯著鬼差。
嚴涼的口吻焦灼而急切:“你再說一遍。”
鬼差抹著眼淚仰頭看兩人,狂喜道:“千真萬確的消息!我們贏了,真的贏了!鳳翔節度使和嶽麓將軍他們不日就將班師回朝!這麼多年了,總算是趕走了那些畜生,嗚嗚……”
嚴涼止不住的身軀輕顫,心中的激動如黃昏時候燃燒在天邊的紅雲滾滾。
這一瞬他的思緒被各種回憶充斥填滿,他想到了小時候和大哥一起勤練武功,就為了隨父親上戰場去對抗異族的軍隊。
後來他去了戰場,見過了流血犧牲,見過了馬革裹屍,勝過、敗過,一顆心不斷的堅硬,不斷的成長,漸漸成了獨當一麵的少年將軍。
爹戰死那天,彌留著最後一口氣將嚴家祖傳寶劍“無定”托付給大哥,揪著大哥的手呼道:“家國一日無定,我等誓不還朝!來日趕走了侵略者,你們記得來我墳前告訴我!”
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
嚴涼已細數不清自己在荒山戈壁和古道黃沙間駐守抗敵了多久,一如算不出母親在東平侯府度過了多少冰涼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