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未央宮。
雪,還在不停地下。
顧承軒從暴室回來,裘衣沾滿風塵。一抖,有雪花落下。
屋內,宮燈通明,爐火烤的很暖,他頭發上的雪花一下子就融化了,黑發上夾著幾點晶瑩。
顧承軒脫下大裘,緩緩走進了書房內。每走一步他的步伐都是沉重的。一段短短的路,他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仿佛凝結了數百年的光景。
屋內靜得可怕,可以聽見外麵飄雪的聲音。風,呼啦呼啦地吹著。
終於走到了書房。顧承軒伏案在桌子前,麵色凝重,看著前方發呆,一言不語。
他緩緩拿起安紅線的那張“罪狀”單,看了又看,字字,都是那般地觸目驚心,可是每一個字又都是他親筆所落下。他的心情,複雜到了極致。
“來人呐!”
“喏——皇上有何吩咐。”
“宣李珩。”
“喏。”
沒過多久,一品帶刀侍衛李珩就趕到了。
“皇上有何吩咐。”
“沒,沒事。想敘敘舊而已。”顧承軒說著就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廊上,雙手背在後麵,來回踱著步。
深夜傳召,必有急事。李珩心裏是明白的。但是皇上不說,他也不敢多問。
李珩一直盯著顧承軒看,發現他就一直在轉圈圈,來回走了一遍又一遍,還愁眉緊鎖。
李珩的餘光,瞥到了桌麵。那個血印子格外刺眼。李珩將步子悄悄地往前挪了一點,這下,看清楚了。
看清之後,他差點忍不住就“啊”出來了,好在是個鎮定的人,還是麵無表情。
他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開了口。也許,顧承軒就是在等他開這個口也說不定李珩試探道:“皇上?”
顧承軒停止踱步,就身子轉了回來:“嗯?”
李珩試探著問:“您是決定,要動手了嗎。”
“你覺得,安適涵他會上套嗎?不對,或許,朕不該用上套這個詞?”顧承軒皺了下眉。他擺了一步偌大的棋,大到,從很久很久開始
沒有誰知道他做的這些事,就隻有李珩知道一點皮毛。一切也都按照他所設定的方向在發展。但是,到了現在,他居然有點想收手了?他也不知道。
“微臣覺得,是會的。”李珩說,“但是”
“但是什麼?”
李珩頓了頓,他不大敢往下講。
顧承軒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蹙了一下眉,揶了口茶:“說吧,恕你無罪。”
“微臣,微臣覺得,皇上現在,不大想了。”
顧承軒一下子就放下了茶杯,臉上的表情複雜到無以複加。
李珩看見,馬上一個作揖:“皇上恕罪!”
“都說你,恕你無罪。朕,現在很糾結——”顧承軒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人生如棋,前一步就會決定下一步,不同的是,棋盤上,星羅密布,黑白分明,而人生哪有那麼多的對與錯,隻有利弊,不分是非。現在,顧承軒不知道他該不該往下走下去了。
安紅線那一聲聲“來世再也不想再遇見你了”還時刻縈繞在他的耳邊,現在,都覺得是那麼地悲切。
顧承軒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他隻是想要更穩固的江山社稷,和更多的大好河山,一個男人的野心,一個帝王的野心。有時候,兒女情長或者是一縷溫存,往往會毀掉很多東西。
他,自詡是一個冷血並且冷酷到極致的人,因為不擇手段,才可以站高望遠。在顧承軒的眼裏,凡事皆可利用,他隻看利益價值。
可是如今,他布下的那局棋,毫無偏差地走到了現在,為什麼,他,他突然就想收手撤局,讓它功虧一簣了呢。
“李珩啊,朕問你。要是現在,放手,徹底放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顧承軒問。
“什麼後果都不會有的,皇上。”李珩說。帝王心,最難預測,皇上的這些作為,他知道的也是一星半點,都覺得已經是一張很大的網,滴水不漏。別人,更是看不出來任何東西。以為,所有的一切都隻會是意外。
“哦,是嗎?朕其實算偏了。偏了兩次,一次,是不知道紅線會吞下安魂散明誌;還有一次,就是現在朕不知道,朕會有點想反悔。”顧承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萱若宮那次的安魂散事件,是他幹的。從安紅線那裏搜出來安魂散,也是他命李珩悄悄放的。為的是,逼安適涵回長安城送解藥,又利用淩玉對安適涵的一番癡情拖住他的腳步
然後,最後再給安紅線安一樁罪名,將她打入暴室,逼得手下有兵權的安適涵動兵,他就正好一網打盡,除去這個後患。
至於安紅線宮裏的水,摻雜了安魂散的水,那自然是第一次布藥的時候就掃進去了的。顧承軒做事情,喜歡留有餘地,這件事的餘地,就是幹得更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