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歌的寢臥後確實有一個空屋, 雖與他的主臥相及小了許多,卻裝修典雅,布置考究。這個房間內外兩進, 西臨沈長歌的臥室, 東處則是一片人造的紫竹林,清幽怡情。
或許是沈長歌早有準備, 臨霜走進去時,房內早已收整得幹幹淨淨。一案一物、一花一燭都已備得完好。床榻上褥墊都是嶄新的, 還散著隱約的皂角清香。除卻最普通的起居用物, 屋中角窗下還有一處小桌, 桌上筆墨紙硯齊全,幾本書文摞累,靜躺在桌案的角落。
臨霜不禁怔愕, 她自知自己身為一個奴婢,即便如今已成為了家主身邊的大婢女,卻也沒有資格住在這樣條件的居所。她大抵看了一圈,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自己不該宿在此處, 正要去主臥去找沈長歌時,碰巧遇安小開將她的行李細軟搬來。
聽明了她的顧慮,安小開道:“臨霜, 你就住在這吧!我剛剛也問了少爺了,他說這是老夫人的要求,讓你住在內苑,你若是不住, 豈不是違背了老夫人的意思?”
放下了她的行李,他撓了撓頭,又苦惱道:“少爺也真是的,老夫人下了命令,他知道了也不告訴我,害得我們在前苑白忙活了那一趟……”
“老夫人?”聽他這樣說,臨霜更是驚訝了。
安小開點頭笑道:“是啊!而且臨霜,你搬來內苑多好呀!內苑這麼大,以往都隻有我和少爺兩個,現在你也過來了,還能熱鬧一點!你以後有什麼事兒,盡管去找我就行!我就住在北邊那個耳房,我們很近的!”
臨霜笑了。接過了安小開遞來的包袱行李。既是老夫人的用意,她自然再沒了推辭的理由,便向安小開笑應下來。
未過多久,安小開離去了。夕暉漸垂,屋內的光愈來愈昏暗,在整個屋內壓上一片深沉陰影。趁著最後的暉光,臨霜將行李收整好,燃起了幾盞微燭,就著燭光坐到案前,去翻那些書卷。
《大學》、《中庸》、《禮記》……就在翻到《詩經》的那一冊時,臨霜的手卻忽地頓住。
這一些書卷似是方從書肆中買來不久,封頁嶄新,甚至還帶著些微墨水的味道。唯有《詩經》這一冊是陳舊的。書的紙頁已經開始泛黃,便連邊角都已被磨得飛了毛邊。書中的其中一頁被壓了一角,她一翻,恰時幾行字躍進眼簾——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臨霜呼吸輕滯。
這是她被強行輟學之時,所念的最後一句詩文。
便是在那之後,她便再沒能繼續讀書了。
一陣穿堂風過,身邊的窗欞“吱呀”一聲,被吹開了一絲縫隙。臨霜一怔,起身想要將窗關闔,便在伸手關窗時,臨霜的目光向遠一瞥,見到斜對的沈長歌的主臥,窗扉半掩,燭光微涼,投影出了一道清雋淡渺的影子,影影綽綽的。
臨霜心一跳。
她靜靜眺望,看他靜坐在屋內,一直倚卷書寫,似乎正在疾筆書寫著什麼。默默看了半天,抵著窗沿的手指緊了緊,慢慢將窗關上來。
目光重回到那本《詩經》上,臨霜莫名覺得心裏有些發燙。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手輕撫著衣襟,臨霜長長舒緩出了一口氣,隻覺得在這一刻,心情突然溫暢極了。
——爹,娘。
無論曾經有多麼悲苦,女兒今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對嗎?
·
第二日,臨霜直到辰時方才起床。
昨日折騰了一日,晚上睡在柔軟的褥榻上,臨霜很快便困意浮裹。這一天早晨無人叫她,等她自然轉醒,看著天色才知自己起遲。待到她匆忙將自己收拾好了走出房門,才知沈長歌早已出門進學,隻囑咐了知書入畫為她留了早膳,不用去喚醒她。
雖有沈長歌的吩咐,但入苑初日便起遲,臨霜仍舊覺得心中愧疚。錦心逮到了機會,不等她用過早飯,便先將她喚去好一頓誨訓。等到她再回去餐房,那從早晨便已留下的早膳早已涼得透徹。
知書入畫為她不平,臨霜卻覺沒什麼,胡亂吃了幾口便回去了內苑。
過了午時,紫竹苑到來了一位叫彩月的女孩。
聽聞彩月的敘述,她正是公府四少爺沈長昱的侍讀,這一天是得了沈長歌的請托,過來紫竹苑伴臨霜談天。她與臨霜年紀相仿,加之性子活潑,兩人聚在一處,聊聊笑笑,倒很快便熟絡起來。
手中邊結著五彩瓔珞,彩月邊道:“其實侍讀,說出去好像很厲害,其實啊不過就是家主的伴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我們平時,隻要根據好少爺們當日的課業,為他們準備好書文筆墨,在他們需要的時候,為他們鋪紙研墨便是了。除卻這些,稍難一些的,便是也要修習那些太傅所授的課業,好在家主有疑時為他們解惑。其他的,便再沒什麼了。”
“那……少爺他們平日在太學,所習的課程都有什麼?”
“也不多。”
五顏六色的瓔珞繞在手中,仿佛一抹輕虹,彩月掰著手指替她一一細數,“太學平日學項分文、武、藝三類,文分策論、詩賦、算術、辨理、地經;武分劍術、騎術、弓法、搏鬥;至於藝,也便是些琴棋書畫,插花點茶之類的。不過藝項是選修,在太學中不太盛行,倒在女學中還算風行。太學子弟大多都是官宦貴族的子弟,未來多會入仕為官,所以多偏文類。所以平日,我們也多半在文院伴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