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飯局,有特別講究,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有著長幼尊卑的排序。首先講究的是宴會地方的選擇。官位越高,地方越隱秘,場麵越大,地方一定要選最熱鬧的酒店。其次就是入座的規矩,官最大的坐主位,其他按照職位高低依次左右排列,越接近主位的人,越是與之最親近的人。
我跟在黃山部長的屁股後上樓,看著他地中海般的頭頂想笑。當官的人,大概用腦過度,禿頂的多。黃山部長身形矮胖,後頸拱著幾塊肥肉,顯得命大福厚。
鄧涵宇像條哈巴狗一樣亦步亦趨,喋喋不休地彙報水泥製品廠的情況,捎帶著表揚自己工作能力,不動聲色地帶著黃部長的思緒走。
水泥製品廠原來是縣屬企業,是黃山當年審時度勢的產物。
當年的縣氮肥廠在國外進口肥料的衝擊下,差點就要全軍覆滅。氮肥廠是全縣最大的企業,關係著全縣幾十萬畝土地的出產。氮肥廠隻要不生火,全縣的經濟和人,都會惶惶不安。
眼看著外國肥料攻城掠地,氮肥廠生產出來的碳銨尿素賣不出去,黃山當即從氮肥廠抽出一部分工人,組建了縣水泥製品廠。
建廠要地方,縣裏就與城關鎮達成協議,城關鎮出地,擁有水泥製品廠的土地歸屬權。縣水泥製品廠獨立經營使用三十年後,連廠帶土地歸城關鎮所有。
水泥製品廠成立後,主要生產預製板構件,恰逢經濟活潑起來,不管公家私人,開始大興土木,生意也就隨著火爆,大有取代氮肥廠地位的趨勢。
這樣過了幾年,城關鎮看著水泥製品廠賺得盆滿缽滿,無奈協議在先,自己半口也吃不上,就出了個主意,三日兩頭斷他的電,有時候搞得材料剛成型一半,一斷電,就全部損失,又找了一些農民,說水泥製品廠的汙水害得自己的田地板結,種不了莊稼,汙水流到水塘裏毒死了魚,經常去堵他的門,或者攔著路不讓運送材料的車進來,也不讓拉產品的車出去,把廠子孤立起來像座孤島。
廠長受不了,找城關鎮書記、鎮長要解決問題,書記和鎮長不是避而不見,就是推三阻四,隻好去找縣委,剛好黃山調到衡嶽市去了,其他人根本就不願意管這攤子事,最後沒辦法,氮肥廠原班人馬撤回去,廠子移交給城關鎮,象征性地給氮肥廠付了幾萬塊錢了結。
這件事的主要策劃人就是鄧涵宇,當時鄧涵宇還不到二十五歲,剛任了城關鎮的副鎮長。
而水泥製品廠易手的事,到現在還瞞著黃山部長。
要說對水泥製品廠的感情,無人能取代黃山部長。這個廠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就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隻希望健康長大,打死也不願意它半路夭折。
恰恰就是鄧涵宇,把好好的一座水泥製品廠,改頭換麵,隨了他城關鎮的姓。就好比一個孩子死了爹,他母親改嫁跟了別人,孩子跟過去,不得不隨新父親姓一樣。
給何至書記接風的酒宴擺在招待所最好最大的房間,百來個平方的房間就中間一張碩大的桌子,屋裏站著幾個服務員,雙手交疊搭在胯間,隨時聽從指揮。
何至微笑著在與關培山書記說話,由於一臉的絡腮胡子,他的笑就顯得無比猙獰,讓我忍不住想笑。
黃山部長走快幾步,對何至說:“書記,我去了一趟水泥製品廠,有事想彙報。”
何至笑笑說:“黃部長,你管幹部的領導,怎麼想起去管企業了?”
黃山誠懇地說:“書記,不是我想管企業,隻是這個企業原來是我建起來的,就好比自己的孩子,回家來了,想去看看長得怎麼樣。”
何至大手一揮說:“理解理解。難怪我和培山等了半天,還不見你這個部長現身,原來是去看自己孩子去了。”
黃山就歉意地說:“對不起啊,書記,事先沒給你彙報,我也是臨時起意,真對不住。該罰我多喝一杯。”
何至說:“想喝酒?還不能給你喝。這麼好的酒,一杯就是幾十塊錢,喝著心痛。”他指著桌上擺著的茅台酒,眉毛皺了起來,問道:“市委不是有文件嗎?招待酒一律使用市酒廠的大曲酒1
關培山尷尬地陪著笑臉辯解說:“文件的意思應該是指對外接待,何書記您來視察,不算是對外,應該是內部接待。”
何至就沒說話了,拿起麵前的酒杯遞給服務員說:“我今天就不喝酒了,咱們簡單一點,吃個工作餐。”
好像突然看到我們一樣,抬起頭指著鄧涵宇問:“你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