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樓,客廳裏不見薛冰身影,正在疑惑,陳雅致局長過來,讓我們去黃山部長書房。
書房裏也不見薛冰,隻有黃山部長一個人,閉目研墨,麵前鋪開一張宣紙,似乎要揮毫潑墨。
我們不敢出聲,輕手輕腳過去,站在他旁邊,看他凝神靜氣,運籌千裏。
黃山部長顯然感知了我們存在,睜開眼,指揮女兒道:“去,拿瓶茅台來。”
黃微微趕緊從書櫃底層拿出一瓶茅台,眼睛四處看看,說:“爸,沒酒杯。”
黃山部長笑道:“我又不喝酒,要酒杯做什麼?”
黃微微驚奇地問:“你不喝酒,拿酒做什麼?”
黃山部長不答話,從女兒手裏接過酒去,擰開瓶蓋,將酒往墨盒裏倒了一點,屋裏立時彌開一縷濃鬱的酒香。
“小陳,你來幫我研墨。”黃山部長將手裏的墨遞給我,自己走到窗戶邊,看窗外搖曳的樹枝,一言不發。
酒伴墨研,除了墨香,酒香更是誘人。
“文化館的小薛同誌,你們都認識?”黃山部長突然開口。
我和黃微微麵麵相覷,不敢回答。
“怎麼不說話?”黃部長不怒自威。他浸淫官場多年,又一直主管組織部門,談話的技巧和看問題深度的能力,非常人可比。
我自然不敢說話,到目前為止,在黃家,我還算是個外人。人家給了我登堂入室的機會,我不能飛揚跋扈。
一條喪家之犬,尚知道把尾巴藏起來,何況一個聰明的人。
“認識啊!”黃微微回答,走到父親身邊,像一隻小鳥一樣偎過去,摟著父親的胳膊,嬌嬌地笑:“她是陳風他們鄉下的老師。”
黃山部長哦了一聲,回轉身來,盯著我看。
我突然感覺兩道寒光射過來,仿佛像一把利刃一樣,層層剝去我的衣服。
“這麼說來,你們都熟悉了?”
“不算太熟。”還是黃微微回答她父親。
“不熟,你幫她調工作?”黃山部長咄咄逼人,眼光掃過我,落在牆上掛著的一幅鍾增亞的畫上。
“有問題嗎?”黃微微不耐煩了。父親一連串的問話,讓這個撒了一輩子嬌的女兒很不適應。
黃山部長不吭聲了,抓起桌上掛著的一支大筆,稍作沉吟,揮筆寫下“不為千夫指”,左右端詳一陣,將手裏的筆遞給我,說:“你來落個款吧。”
我腦袋轟然一響,不是我不敢寫字,寫幾個毛筆字,還難不倒我。
問題是這是組織部長的墨寶,更題著“不為千夫指”,誰看不出寓意?
見我不敢接,黃山部長大度地微笑,轉過頭去看女兒,似乎在說,你看,你的男朋友就這點膽量與水平!
我這個人,最受不得蔑視。
正要躍躍欲試,黃微微笑道:“爸,陳風的幾個臭字,怎敢在您的地頭撒野啊。”
黃山部長躊躇滿誌地撫了一下下巴:“沒事,孔夫子不嫌字醜。”
這句話似乎為我解圍,又似乎滿含譏諷。
作為他組織部長家未來的乘龍快婿,我不能讓未來的老丈人看不起。
我選了一支中毫筆,蘸飽了墨,運氣沉腕,力透筆尖,寫下了老魯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要說書**底,黃山部長顯然強我一籌。但我的字不會差到哪裏去。
黃山部長是隸書,我是行草,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再換一支小毫,我寫下自己名字,留下一小白,讓黃山部長寫上大名。
黃山部長饒有興趣地看了半天,越看笑容越多,最終從我手裏接過筆,寫下一行字“書贈小友陳風。”
他取出朱盒,拿出玉石印章,重重蓋上去。
“送給你們了。”黃山部長指著字幅說,挽過女兒的手,下樓。
我呆呆地站在書房裏,看著眼前的這幅字,心底電閃雷鳴。
黃山部長叫我“小友”,意在何為?
又申明送給“你們”,這“你們”,究竟是指我和黃微微,還是其他呢?
都說大官們的心大,誰知他們的心深?
我不能多想,想得越多越怕。我暗暗給自己打氣,黃山部長顯然不知道我跟薛冰的關係,他隻是憑著一個做父親的自覺,在為女兒的幸福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