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知青啊,怪不得,我老爺子當年也是知青,也是到邊疆插隊,不過,你在最南方,他是在東北方的中朝邊界。”李舜說,“老爺子,當年的知青不是都回城了嗎?你怎麼沒有回去?”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沒法回去,回不去了。”秦小兵麵無表情地說:“我現在不是魔都人,不是滇西人,不是中國人,不是緬國人。”
“那你是什麼人?”我好奇地扭頭看著秦小兵。
“隻能說是金三角人了。”秦小兵幹澀的聲音裏露出幾分淒涼和酸楚。
我和李舜都大為好奇,繼續和秦小兵攀談起來,這一交談,才知道這個看似幹癟外表普通的秦小兵,其實不是一般的人,竟然還有著不平凡的經曆,他曾經是緬國共人民軍的軍事指揮員。
隨著秦小兵的敘述,一段塵封的曆史展現在我麵前……
上世紀70年代,在東南亞的熱帶叢林裏,戰火彌漫。作為東南亞一支實力較強的武裝力量——緬共,開始了和國家軍長達數十年的武裝鬥爭,槍聲起伏在中緬邊境彼側叢林密布的克欽幫和撣幫一帶。
堅定的緬共堅守著“贏得戰爭,奪取政權”的信條,在北部和東北部的山區進行艱苦的遊擊戰。而就在和緬國毗鄰的中國國土上,正在進行的是另外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那是一個充滿標語口號的紅海洋,在老人家的號召下,成百萬成千萬的知識青年自發地豪情萬丈地湧向全國各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凝聚著整整一代人悲歡血淚和青春的曆史劇從此拉開序幕。
作為插隊滇西的萬名知青之一,魔都知青秦小兵來到了中緬邊境的一個農場。
來之後不久,緬共和國家軍在中緬邊境的昆農打了一次著名的戰役,曆時40天,隆隆的炮聲聽得非常清晰,甚至有些碎片和殘渣飛到中國境內。
這場發生在身邊的戰爭像一根導火索,點燃了知青群中閃閃爍爍的革命火光,而最終使他們心中久已蘊育的熱情爆發彙聚成火海。
在一個黑夜,秦小兵和他同室的三個同學在黑暗中越過邊境線,消失在緬國的叢林裏。
他們給場部留下一封信,是一封血書,血跡斑斑,洋洋灑灑:“我們自願到緬國參戰,為了全人類的解放。如果我們犧牲了,請告訴我們的父母當以我們為自豪!”
那是一個崇尚犧牲的時代,個人的價值隻有在為事業英勇獻身的時刻才能體現,而多少知青,他們的生命隻為這一時刻而存在而燃燒。
之後,每夜都有人出走,單獨行動的,三五成群的,留下信的,隻字未留的,他們就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濃黑的夜色裏。
生命從來不可預測,當這幾千名不到20歲的中國知識青年在濃黑的夜色裏偷偷越過國境線,懷著崇高的理想奔向槍聲和樹木一樣密集的叢林時,一個個慘痛而悲壯的故事便拉開了序幕。
在緬共中,他們有的度過了兩年,有的五年,有的十年,甚至有的直到現在還留在解散後的緬共地方武裝中。去時豪情萬丈,熱血沸騰,歸來時滿身創痍,欲說無語。
熱帶雨林埋葬了他們的青春、血淚、理想和愛情。在泥濘的腐葉堆中,還埋下了許多年輕的軀體,在年複一年罌粟花的迷香中,也許還會有滄桑的緬國老兵憶起那些曾並肩作戰的中國青年的往事……
和秦小兵一同參加緬共的3個室友,都是秦小兵最要好的同學,因為作戰勇敢,頭腦靈活,秦小兵很快就被提拔為營長。
在一次戰鬥中,那三個同學為了掩護秦小兵等營部的人撤退,為國際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長眠在亞熱帶的叢林裏。
作為生還下來的幸存者,秦小兵悲痛萬分,發誓要永遠陪伴為了救他而犧牲的同學和戰友。
於是,他選擇了留下來,脫離武裝,定居在邁紮央。
聽完秦小兵的敘述,我和李舜都沉默不語,我被這段曆史打動了,感動了,不僅僅是為秦小兵一個人感動,而是為那個年代的那個群體,我的父輩所感動。我現在開始理解秦小兵說自己是金三角人的含義了,這裏的人都是沒有國籍的。
“我靠——看不出,你還很牛逼,竟然還是個國際主義戰士,還是個營長。”半晌,李舜開始感慨,“你就是那個什麼切——格瓦拉。”
“李老板過獎了,曾經,我隻不過是是個戰士,現在,我是一個普通的邊民,為了養家糊口穿梭來往於中緬邊境帶路的向導。”秦小兵淡淡地說,“對我來說,曾經的信仰和理想都是空氣,衝動和豪情都是遊戲,我現在每天最關注的是怎麼活好今天,怎麼掙錢養活我的婆娘和4個孩子。”
秦小兵的話讓我感慨不已,一個沒有了信仰和理想,沒有了衝動和豪情的人,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