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開車兩小時出城,再走一小時山路,去荒無人煙的山頂看星星,浪漫嗎?
徐涓覺得挺浪漫的。
但如果他隻想和裴聿玩浪漫,有很多更輕鬆更完美的方案能達到差不多的效果,讓自己開心,也讓裴聿感動,不必大費周章跑荒郊野外。
他隻是心情不太好,想散散心,順便找個人陪罷了。
“還要往前走嗎?”
“嗯,前麵視野好。”
徐涓牽著裴聿的手,一步步登上山頂。這裏是鴻城的北方,定位是森林公園,但這個路線很偏,已經不在園區裏了。裴聿不認路,茫然地跟著徐涓前進。
踩著八月的尾巴,鴻城最熱的時節快要結束了。
野外夜風清涼,蟲鳴聲聒噪,與滿街霓虹的城市相比,這裏的夏夜更有生命力,連樹影都是活的,與搖曳的山風爭鬥不休。
裴聿被凸出的樹枝絆了一下,困意一掃而空。徐涓手疾眼快地拉住他:“小心點。”
“嗯。”裴聿往徐涓身邊靠了靠,跟他一起走到山路的盡頭。
前方所見是一塊巨大的石台,很明顯有人工開鑿的痕跡,但這座小山尚未開發完全,看上去似乎是曾經開發到一半,不知因為什麼廢棄了,這裏便成了一座無人問津的荒草園。
那些野草莖葉粗壯,從石縫中破土而出,他們趟開雜草走上石台時,鞋子和褲腳沾上了一層露水,空氣裏盡是潮濕的泥土與青草香。
“到了。”徐涓關掉手機照明燈,在漆黑的山頂抬頭往上看,“看見星星了嗎?不是一顆兩顆,是滿天的星星,裴聿。”
徐涓轉過頭,對裴聿微笑:“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這裏。不過我很少會心情不好,所以……其實不常來,也沒帶別人來過。這裏對我來說有點特別,但我不是故意把它藏起來不給別人看,是我始終沒有分享的機會,也沒有可以分享的人。”
裴聿沒看星星,隻看著他:“這裏為什麼特別?”
“說來話長。”徐涓忽然席地坐下,伸手拽了拽裴聿的褲腳,裴聿隻好陪他一起坐,聽他說,“我以前很聽話、很用功,這段給你講過了吧?但我沒說,後來我長大了,就不肯再用功學習了。”
“……”
“20歲生日那天,我媽為我辦了一個盛大的成人禮,邀請了很多親朋好友、社會名流,到了吹蠟燭許願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看著我,他們等我鄭重其事地講一個生日願望,但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願望。我學了那麼多東西,幾乎什麼都會,但當我暢想未來的時候,它們沒有一個是我期待的方向,我不知道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學那些,究竟為了什麼?因為我大哥是這樣長大的,他很成功,我姐也一樣,她也很成功,所以我要向他們學習,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徐涓雙手支在身後,仰頭看浩瀚的星空。
“當時我想,我為什麼不能做自己?不聽別人的安排,勇敢走自己的路。”徐涓微微笑了一下,“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就動心了。那天宴會結束,我開著我人生中第一輛車,漫無目的地開到城外,誤打誤撞來到這裏。和現在一樣,當時我就躺在石台上,望著頭頂的星星,想了一宿。”
“你想到了什麼?”
裴聿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一直專注且耐心地看著他。
徐涓又笑:“那年我才二十,學的不少,真懂的不多,還沒出社會呢,我能想出什麼大道理?當時什麼心情其實我記得不清楚了,現在回想起來,我懷疑我當年可能是被我媽安排的時間表逼瘋了,想放縱,不好意思直接放縱,所以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拿人生方向做借口,一邊忽悠我家人,一邊忽悠自己,然後就……把我原定的軌跡掰彎了,現在它七拐八拐,都不知道拐到哪去了。”
“……”徐涓說的是訴苦的話,看表情卻不像訴苦,裴聿拿不準他的想法,“所以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為這個嗎?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徐涓道,“晚上被我姐教訓了一頓,她替我媽傳話,讓我早點安頓下來,結婚生子。”
裴聿一愣,牽他的手緊了緊。
徐涓道:“別怕,她們就是說說,敲打我一下。可能在我媽眼裏,我這個兒子特別不學無術,唯一能為家庭做出的貢獻,就是傳宗接代吧。”
“你哪有不學無術。”
“……”
可能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裴聿總是很認真地說他好,徐涓傾身靠近,懶洋洋地躺在了裴聿的腿上。
他今天確實被徐晴光弄得心情很差,但讓他說具體在意哪一點,被逼婚嗎?好像不是。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很少會有心情不好的狀態,因為他看得開,幾乎刀槍不入了。但他不是得道高僧,還沒有看破紅塵,今天被徐晴光講了幾句,別的都無關緊要,最戳他神經的,竟然是那句“奔三了”。
時間給人的壓迫感無聲無息,卻片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