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總是在人無知無覺的時候悄悄降臨,就如同人生裏的許多事情,譬如愛情。
唐語安靜端坐,宛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玉石像,栩栩如生卻是一件死物。她一人靜坐,其他伺候著的侍女嬤嬤又如何敢出聲,分明滿屋子滿院子都是人,卻安靜得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而已。
當喬三進入院子,一切寂靜都被打破,唐語聽見自己的心跳亂了拍子,她真的已經出嫁了
隨後又是一陣趕趕咐咐零碎的小聲音,滿屋子滿院子的人便退得幹幹淨淨的了。
唐語強迫自己抬眼,看著門口長身而立的人,那個身穿蟒袍的太子,那個不再是喬三的喬三,她驚覺世界太可笑,兜兜轉轉、掙掙紮紮,始終都不會是人所求所盼的結局,隻是一個玩笑,上天的一個玩笑,人這一輩子的一個玩笑罷了。
門被輕輕關上,人慢慢向她走來,唐語心裏一點一點冒出緊張和莫名的害怕,還有在她心中胡亂衝撞的遺憾和自傷。
喬三站在她麵前,什麼都沒說,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得意與滿足,更不想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喬三忽然向她伸出手,她不自覺地稍稍閃避,喬三的手停在半空,她才發覺自己的反應不太妥當於是也僵住了。
他的手還是伸向了她,小心得替她拆掉頭上一直壓著的、沉重的鳳冠,將步搖、金釵、頭冠、珠玉串成的華勝,一件一件都擺到梳妝台上、放整齊,那份耐心和仔細忽然讓唐語覺得是一種緩慢的折磨。
她的頭發自然地披散下來,他隨手取了梳妝台的角梳為她將頭發梳理了一番,當他的手觸到她的青絲,正如一道驚雷劃過她的心口,讓她渾身輕顫了一下。
隻有楚棠曾為她梳頭挽發,她以為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能這樣疼惜她了,不會再有了。
唐語緩緩抬起頭,帶著驚疑的目光看向喬三,他神色異常平靜而眼神中滿是她熟悉的柔情。
“語兒”
他終於開口輕聲喚她,隻是一聲輕喚、他的聲音幾乎令唐語哭了出來。
唐語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世界崩塌時的最後一道光,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怎麼這不可能”她的聲音在顫抖,每一個字都輕如耳畔呢喃私語,每一個字又都好像山崩地裂驚天動地。
他蹲下身,讓唐語不再需要仰頭看他,讓他們更靠近一些,讓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眼眸和他眼中的一切。
他將角梳擱在一邊,一手覆在唐語緊緊相握的雙手之上,一手撫在她的臉頰,細細瞧著她,他的眼眸中仿佛瞧見了一個奢求了一生的夢想,一伸手便觸及,一伸手便能攬進懷中,從此不必再求、不必再夢,因為它已然成真。
“語兒,是我。”
是楚棠。
頂著喬三麵孔的楚棠。
人皮麵具唐語不是沒見過,卻從未見過喬三麵孔的人皮麵具,而且細膩逼真得叫唐語都分辨不出來,那份精巧已然出神入化。
“我說過要娶你,你便是我認定的妻,我如何能眼看著你嫁給其他人?鍾梓磬不行,縉太子也不行。”楚棠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
唐語眼眶中的淚再一次任性的落下來,她心裏的那道牆再一次無聲崩潰,“你為什麼要回來?”
楚棠輕柔地擦去唐語的淚,微笑道:“不是回來,而是從未離去,我一直都在,隻是你不願我在,而我又舍不得離開,唯有悄悄地跟在你身邊,不讓你知曉,生怕你再想出什麼笨辦法趕我走。”
唐語聽得這話又是一愣,他一直都在?她的夢,難道是真的?
楚棠總能看穿她的心事,又道:“你若不在身邊,我如何能有片刻安睡?”
原來,她的夢,是真的。他一直都在。
“怎麼可能?”她心底早已相信,卻不由自主地疑問。
楚棠笑起來:“你的計劃周詳,我才能有機可乘。一開始,你用十張人皮麵具讓我和我的人混在你的隊伍之中,為了迷惑縉太子下了血本,將我藏得極好。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尋機會放了我,不是嗎?”
唐語咬了咬唇,沒說話。
“十張人皮麵具也讓你唐家的探子能不斷混進混出,與你保持聯絡,這一招十分高明。我不過是照葫蘆畫瓢。一場火,你令我假死,最開始我是當真氣你怪你了,你可知道?你越是想推開我,我偏是不能讓你離開我,否則你此刻可真是嫁於他人了。我在穴道解開之後便尋機會跟我的人取了人皮麵具又混了回來。你那時吐血昏迷,我幾乎都要瘋了,你終日枯坐,我隻能在遠處望著你,那如螞蟻啃心的感覺,你可知道?語兒,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