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白洪齊用見客二字,那想必來的不是宗室王親,大概也是勳貴中一流的人物了。但無論如何謝寧是不應該進去的。
她進了西配殿歇息,白洪齊打量她一眼,看她模樣並沒有得意洋洋,仍然一切如常。
“娘娘今日可是受累了。”
謝寧笑著說:“我這樣的累,隻怕宮裏人人都想受一受。”
白洪齊也笑了。從貴妃娘娘臉上真看不出來她心裏藏了多少事。那件吉服的事情她就那麼按住了誰也沒說一聲。如果換個年紀長老於世故的人,白洪齊也不會奇怪,可是貴妃還不到二十歲,一路走過來都順風順水的,能這麼沉得住氣真讓人意外。
皇上以前不愛去後宮,倘若想起哪一位佳人,多半是召來長寧殿,這個習慣已經有數年,但自貴妃起就破了例了,算一算這半年,得有一多半兒日子是在後宮過的,當然不會是別處,就是永安宮。
白洪齊交待人上茶,又陪謝寧說了幾句話,倒是謝寧催他出去:“白公公有事隻管去忙,我自己在這裏也不悶。”
白洪齊告罪出去了,禮數顯得比先前要周全得多。可謝寧一口茶還沒下肚,他又進來了:“皇上請娘娘到書齋去。”
謝寧起身時腿一軟,險些沒站穩,幸好扶住了椅子把手。白洪齊本想伸手去扶,見她自己站穩了,就當沒看見,省得她尷尬。
這還能是怎麼著?肯定是累的。比別人多享了尊榮,就注定也得比別人多勞心勞累。
別人看著皇上那是真龍天子,不知道坐在龍椅上何等快活。白洪齊伺候皇上多年,卻深知道皇上有多不易,登基前就不說了,就算登基之後,皇上真心高興過幾回?
謝寧到長寧殿來也來熟了,她進屋時還看見靠東牆的椅子旁邊擺著個沒收拾的茶盞,想必皇上見麵說話的人剛剛才走她就進來了,所以太監都沒來及將這裏收拾齊整。
謝寧才進門,皇上就笑著說:“貴妃娘娘來了。”
謝寧忍著笑說:“皇上別取笑人了,臣妾還得多謝皇上賞的菜,那道鱸魚和白玉蝦味道特別清爽,臣妾連同幾個孩子都吃得香。 ”
皇上笑了笑,但這個笑容不是給她的,而是越過了她,看向她身後的位置。
謝寧跟著轉頭去看,果然有個人站在她背後,悄沒聲息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謝寧臉上露出驚異、難以置信又狂喜的神情,半張著嘴好一會兒才喚了一聲:“小舅舅?”
站在身後那人穿著一身青色六品官服飾,比謝寧記憶中更加黑瘦了一些,一雙眼中淨是笑意。雖然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可笑起來還象個大孩子一樣,謝寧自來和小舅舅親近,一是因為小舅舅說是個長輩,可是相處起來可親可愛更象個平輩,二來是因為小舅舅和已經去世的生母姐弟間是很有幾分相象的。這會兒突然間看到親人出現在麵前,謝寧的心酸喜悅一般強烈,嘴邊是笑的,眼淚卻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的往下掉。
“瞧瞧,怎麼哭起來了?”林季雲放輕了聲音說:“個頭兒長了好些呢,記得那年我出門的時候你才到我胸口,現在都到我肩膀了。我聽說今兒是你的好日子,特意趕了進宮來,可不是來招你掉淚的啊。”
謝寧趕緊抬手擦臉,一時情急都想不起來掏帕子。
“小舅舅幾時來的?怎麼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嚇人一跳。”她看看皇上,又看看那個喝了一半的茶碗:“剛才在書齋裏的難道……”
林季雲笑著說:“我適才就來了,聽白公公說你避嫌不過來,皇上才特意讓你過來見一見麵的。”
“可白公公剛才也沒跟我說來的人是你啊。”要是早知道她不早過來了,還跑到西配殿去幹什麼?
謝寧算是明白了,這幾個人都是串通好了的,就等著看他笑話。
真好意思,皇上也好,白洪齊也好,小舅舅就更不用說了,加起來早都超過一百歲了,居然還如此有頑心。當然白洪齊雖然也有錯,可主謀不是倔。皇上平時雖然偶然也開玩笑,但是畢竟是皇上要自重身份,能想出這種餿點子來的非跳脫的大頑童林季雲莫屬。
可是看著林季雲她也生不出氣來,隻覺得啼笑皆非。
林季雲剛才在謝寧進長寧殿時就隔著窗子看見她了。如果不是知道這是自己外甥女,一時間他還真不敢相認。隔著雕花窗欞,一位娟娟仕女下了轎輦,隨著引路的太監走進宮門,再到她進西配殿,林季雲一直盯著看,看的連眼都沒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