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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秀英在陳文生家鬧了一通,把個陳文生氣得半死,待繼傳回到家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含糊不清的髒字眼把他罵得狗頭噴血。繼傳也知道他和子菊之間沒戲了,但他仍然不甘心地反抗著,可是還是架不住父親的強烈反對而妥協了。他已經有二十一二歲了,在農村這麼大年紀的一般都有兒子,他黯然神傷了幾天,終於同意去相親了。

陳繼傳是從廠子裏被人叫回的,當他一進屋就看見媒婆嘴裏叼著一支煙衝他笑著,聲音沙啞而古怪:“哎喲,這就是你相公呀?”

陳文生嘴裏含糊不清地:“是伊。”

“哎喲,這樣靈性的後生哥,看著就叫人愛,我保障跟他說個靈性媳婦。”

繼傳瞄了一眼幹癟精瘦的媒婆,就見她頭發抹得油亮。他見過很多媒婆,她們就喜歡在頭上抹上清油,今天這個媒婆不但抹了,而且抹得真多,簡直就要往下淌油。從她身邊走過,就聞得一股油的青臊味直衝鼻子。偌大個年紀,腳上穿一雙“鳳挑牡丹”的繡花鞋,眉毛拔得細長,臉上的皺紋如山坡地被耙過似的,一浪高過一浪,而且沒有它們那樣規則,深淺不一,寬窄不均,濁黃的眼睛卻硬要充小姑娘展露風情似的亂轉著。而她也像電影裏的地主婆似的抽著煙,一咧嘴黃板牙上居然還有吃早飯時留下的青菜葉。陳繼傳看了渾身不舒服,不由狠狠地清了清嗓子。

媒婆大驚小怪地叫道:“哎喲,你是不是著涼了?”

他暗地笑了一聲:“不是,是反胃,胃口不舒服。”

她將一口煙噴了出來,又露出一口黃牙:“嗬嗬嗬,要當心呀,多穿點衣裳。今天是你爺托我幫你說個媒,你今天就跟我去看人,這是你千把年的好事,我們說媒的也巴不得說好,我跟你說的這個人是百裏挑一的靈性姑娘,這不是我吹,你去看就曉得。不過,你也要把自己搞光鮮一點,穿上你最好的衣裳,見她灣裏的人你就發根煙,見人就打個招呼,放熱情點就行。”

陳繼傳有點不耐煩地說:“得了得了,我不去,你就把我的照片拿去讓她看一下,她說行就行,她說不行就拉倒。我不想去了。”

“這是嘛話,啊?這又不是我說媳婦,叫我去看?”

“我是說無論怎麼樣的我都沒有意見,隻要她能看上我就行。”

“這哪能行,俗話說,買針還要看個鼻眼呢,這人生大事咋能這麼馬虎呢?”

陳文生生怕他反悔不去了,就說:“伊去吧,莫強牛!”

陳繼傳不再作聲了,而是默默地進屋換上衣裳,待他走出來時,把個媒婆逗得笑得背了氣。你看他穿的這一身衣裳,上身一件中山裝,左邊上衣口袋蓋不知去向,留下一道黑眉毛似的深色印子,右邊的袋蓋隻剩半拉子,領口扣得緊緊的,中間缺一粒扣子,白內衣的一角像是舌頭一樣從裏邊伸出來。從衣襟下擺處露出一圈白襯衣,也像是被紅墨水潑了一般,大概是跟紅衣服放在一起洗時染上的。下身的衣裳一隻褲腿長,一隻褲腿短。

媒婆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說:“你這個伢,這是從哪裏撿來的衣裳,啊?你不換衣裳倒還好些,叫你換衣裳你就把這些玩意兒套在身上,我說,你能穿得出去呀?”

陳繼海心裏暗自得意,他冷笑著說:“你就去跟那姑娘、姑娘大人說,我姆媽死得早,爺中了風,家裏也沒個人料理,我就這樣個人,說苕也不大苕,明白也不大明白,看她嫌不嫌,不嫌,我也不要她娘家什麼嫁妝,拿兩套衣裳就過來,我也不搞看人過路送聘禮等繁文縟節,越簡單扼要越好。”

陳文生臉紅脖子粗,想發脾氣可就是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有喘著粗氣。

媒婆睜大了眼睛,半晌,從懷裏掏出一個髒兮兮的手絹,從裏拿出幾張十元票子丟在陳文生懷裏:“他大哥,你家伢的婚事我可管不了,你給我的錢,退一半給你,我還要留一些下來作為我誤工的損失費。”

陳文生急了,慌忙拉住她:“莫慪,他不懂事,你好好勸勸他。”

媒婆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那好吧,看在你爺對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我還是跟你把好事做到底。你還是去換點好的衣裳,換了快點走,不要讓人家在那裏等急了,俗話說,抬頭嫁姑娘,低頭說媳婦,男方總要低點頭的。”

陳繼傳又重新穿上了原來的衣裳,媒婆說:“咋不梳梳頭呢?看你這頭發像是倒毛雞似的。”

繼傳用手在頭上抓了幾下,媒婆嘴裏打了一聲“嘖”,就跑過去也用手在他頭梳幾下,繼傳想發火,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媒婆得寸進尺地朝手心裏吐了一口唾沫,再在他頭發上抹著。繼傳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把她的手拿開,走到屋裏從暖水瓶裏倒出熱水,把頭反反複複地洗上幾遍。媒婆尷尬地站在那兒,等他頭洗完了,便讓他一路跟著去往姑娘家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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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傳是抱著抵觸的情緒去的,所以,一路上想好了怎麼樣把這件事鬧“黃”了。要說這個村離他家是太遠了一點,坐了一個小時的車,還要翻山越嶺,就顯得更遠一些。這個媒婆到處給人說合做媒,慣於走山路,因此走起路來一點也不喘氣。可有一樁讓人受不了,就是她一路走來一路放著屁,山幽穀靜,聲音也就特響,這讓陳繼傳很難堪,而那若有若無的氣味也讓他受不了。陳繼傳故意與她保持著距離,一路上用大聲的幹咳保持著與她的聯係。